一棵开红花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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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写作主题之【色彩】。

“如果必须在正确和善良之间作出选择，请选择善良。” ——《奇迹男孩》

-01-

阳光明媚。难得的秋日暖阳。

纪颜独自坐在教室，第一排最中间，她的专属座位。她趴在课桌上，透过教室左边的玻璃窗望着天空。天空是瓦蓝瓦蓝的，蓝得看不见一点云朵，也或许只是她看不见而已。她好想凑到窗户边，伸出苍白的手去感受阳光的温暖，那一束束透过树叶缝隙，再透过窗玻璃映照在课桌上的阳光，是那么的美好。但纪颜没有动，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闭上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广播体操节拍声，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每个课间操，纪颜就这样数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任凭空旷的孤独包裹着她。

广播体操已经到了尾声。纪颜开始数数，每次在她数到56时，楼道就会传来地动山摇般的脚步声和嘈杂的打闹声，一直持续到上课铃声响起才会慢慢平息。今天却悄无声息。等纪颜数到98，音乐声响了起来，是一首节奏非常欢快的歌曲，看来他们又学了新的韵律操。内心的节拍被打散，纪颜只能停止数数，睁开眼睛，继续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已到深秋。学校旁的小山坡上，除了几棵四季常青的树仍然郁郁葱葱，入目的大多是光秃秃的树干和在萧瑟的秋风中飘摇着不愿死去的枯叶。当然在纪颜看来，只是一片灰黄中点缀着些许墨绿，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盒，或是写意山水画，只有混杂的色彩，没有细节。纪颜的视力只有0.2，还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但世界之于她，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自她出生便是如此。

就在这幅萧瑟的画中，纪颜发现了一些红色，星星点点地点缀在绿色之间，好像是一棵开着红花的树。在这万物萧条的秋天，有一棵孤零零傲立着的开着红花的树，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以及，不合群。但那真的是开着红花的树吗？纪颜睁大了眼睛，看不清，又眯缝着眼睛，仍然看不清，但她笃定，那就是一棵开着红花的树。纪颜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那树，那花，似乎变得清晰了起来，被绿叶簇拥着的朵朵鲜艳的红花随风摇曳着，在呼唤着她。

门外的喧闹声响起，纪颜回过神来，随后把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只鸵鸟，逃避着从门口射进来的各种探究和嘲讽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声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耳朵，在脑海里久久回荡着，迟迟不肯消散。

“你看，趴着的就是2班那个长着白头发的妖怪，她的皮肤和眉毛也都是白的，看起来吓人极了。”

“对对对，可吓人了，有一次我在厕所门口碰到她，看到她的眼珠不停左右晃动，像是在寻找食物的怪物一样，之后我都不敢再去上厕所了。她应该随时随地把墨镜戴上，免得吓到其他人。”

“诶，听说音乐老师在你们班上课的时候，说她是‘白雪公主’，因为‘皮肤像雪一样白’吗？就她那样子，也配叫‘公主’？实在太难看了！叫‘金毛狮王’还差不多。”

“她这样是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啊？接触她的人会不会也变成白头发白眉毛啊？真同情2班的人，要天天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

上课铃声终于响起来了，耳畔的声音在减弱直至消失。纪颜抬起头，坐直了身板，努力像一个正常的小学生那样，看着黑板，跟着老师，学习知识。黑板上的字，在纪颜眼中就是一团一团的棉花，尽管班主任蒋老师已经尽量把字写得很大，还把她安排在了离讲台最近的位置。纪颜只能靠听记住上课的内容，还好她的记忆力特别强，大概是为了弥补视觉的缺陷，也因此，她成绩还不错。

但，这是纪颜换的第三个学校，第五个班级。老师总有各种理由不收下她或是被迫收下转而各种刁难。纪颜从小就懂得自己的特殊，也接受着命运的不公，理解他人对待她的态度，沉默着面对所有的议论。她其实想读特殊学校，只是妈妈希望她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活着，像普通人那样学习、交友、工作，以及结婚、生子。所以，尽管困难重重，妈妈还是一次又一次尝试着让纪颜去读普通学校。纪颜何尝不想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可是她生来就是不普通的，也不会被当作普通人对待。这次，会和以往不一样吗？纪颜没有答案。

-02-

放学铃声响起来，纪颜戴好帽子和墨镜，抓起书包，她迫不及待想跑到小山坡，去看看那棵开着红花的树。她听着传进耳朵里的各种欢呼打闹声，还有楼道里奔跑的脚步声，她停下了动作，坐回凳子上，等着校园里的声音沉寂下来，人群散去，她便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

终于，安静了，静得可以听见窗外有小鸟在高声歌唱，不知是不用飞去南方过冬，还是被伙伴们遗弃了。纪颜摸索着往校门口走去，脚步比平时快了很多。夕阳已经落到山的另一边去了，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纪颜停了一下，抬起头，透过墨镜看着天上奇异的景象。她多想取下墨镜，看看晚霞真实的颜色，想起曾被阳光刺痛双眼，泪流不止的场景，她终究退缩了，右手扶了扶墨镜，朝小山坡的方向走去。

纪颜还是走得太急了，并没有注意到从背后蹿出来的人，要右拐的她被整个撞翻在地，墨镜飞了出去，胳膊肘狠狠从地面擦过，她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大概是破皮了。纪颜爬起来，按着胳膊肘。她想哭，忍住了，眼泪除了让眼睛感受到疼痛之外，并不会有太大的作用。她在懊恼自己的鲁莽，由于视力不好，她走路都很慢，路上的阻碍那么多，意外那么多，她唯有小心翼翼才不会让自己受伤，这次是太着急了。要是伤得太严重，妈妈估计又要开始每天接送她了。纪颜这样想着。

“你没事吧？我……我没注意到你要往我这边拐，对不起啊。”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小手拿着一副墨镜递到纪颜面前。

纪颜抬头，只看到一个粉红色的影子在晃悠，还没开口，对方惊呼起来：“啊，是你！”随即手一抖，墨镜掉在了地上。纪颜苦笑着，弯腰摸索着捡起墨镜戴上，继续朝小山坡走去，却被那个粉红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

“只是被吓到了，对吧？”纪颜的声音很平静。

“对不起，对不起。我叫于念，你可以叫我念念，你叫什么？”叫于念的女孩似乎不会轻易让纪颜离开了。纪颜皱起了眉，想绕开于念，但于念伸出双臂拦住了纪颜的去路。

“刚刚把你撞倒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去我家处理一下？我和你住在一个小区呢，我，我见过你。”于念见纪颜不回答，自顾说起来。

纪颜只想快点去到小山坡，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她就看不清那树红花了。她用手拨开于念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于念可不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她紧跟在纪颜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你等着我一起呗，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啊！”

“你也是要赶着回去上辅导班吗？我妈给我报了阅读、作文、奥数、英语，还有钢琴和编程，每天都排得满满的。你在学什么啊？”

纪颜觉得于念太聒噪了，加快步伐想离她远一点，没注意到路边的石墩，绊了一下就要摔倒，于念眼疾手快扶助了她，正好碰到她受伤的手肘，纪颜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于念敏锐地察觉出了纪颜的神色，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家赶，要为她处理伤口。纪颜推脱不过，只得答应，在经过小山坡时，不远不近地看了一眼那树红花，那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在暮色中越发闪耀。

于念家户型跟纪颜家一模一样，但给纪颜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为了顾及纪颜的感受，家里几乎看不到一张照片，于念家却在鞋柜上、酒柜上、书架上摆满了相框。虽然纪颜看得不太真切，也能看出来那些大多是于念的单人照，记录着她从婴儿时期开始的每个阶段的变化，照片上的于念肯定笑得很好看。纪颜还看到一张大大的全家福挂在客厅正中央的墙上，每个人都笑容满面。

纪颜也是有照片的，在妈妈的手机里，有她刚出生的照片，有她会坐会爬会走的视频，有她笑得灿烂的脸庞……但是，当她慢慢长大，懂得了察言观色，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同龄人的奚落和疏远，她开始明白自己的特殊，开始从镜子里审视自己与他人截然不同的容颜，开始厌恶自己，拒绝面对这样丑陋的自己，从此再不愿拍照，不愿照镜子，不愿看到任何与自己容颜有关的影像，也不再笑。

纪颜从没去过其他人的家里。她没有朋友，也抗拒去亲戚家，不愿跟除父母外的其他人交流。当她看到于念的家，她感受到了于念父母对她的满满的爱，体现在那些无所不在的照片里。纪颜想，于念的父母肯定会满含爱意地看着女儿的成长历程，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的变化，看着她变得成熟懂事，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吧？那么自己呢？纪颜想起总是轻声细语对她温柔说话的妈妈，想起一直把笑容挂在脸上宽容着她的爸爸，想起无意间在妈妈手机里看到的她的照片，都是偷偷拍下的，她的背影，她的侧脸，她熟睡的脸庞。爸妈也是很想记录下她的成长的吧？只是她的抗拒让爸妈的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而他们也从来不曾提起过。也许，她该给爸妈机会，留下她岁月的影像。

-03-

纪颜受伤的事没能瞒过去，妈妈每天都会仔细检查纪颜身上有没有伤痕，她总是过分担心纪颜会磕到碰到，会被太阳晒伤，她想给纪颜全方位的保护，又明白得让纪颜学会独立去面对生活。接下来的日子，纪颜失去了独自上学放学的机会，爸爸或者妈妈总会有一个人把她送到校门口，放学时再等在校门口接她回家，除了爸妈，还多了一个人，于念。

那天撞了纪颜后，于念就每天早早等在小区门口，等到纪颜，再一路叽叽喳喳说着天南海北的话题，和纪颜一起上学。纪颜很少说话，而纪颜爸妈则笑盈盈地看着于念，他们很欣慰纪颜终于有了一个不嫌弃她的朋友，一点点看着纪颜冷若冰霜的脸上渐渐有了变化，偶尔也会扯动嘴角笑一笑。

纪颜一直惦记着那一树红花，她眼看着绿树间的红色越来越多，不知道那些花儿会不会等不到她就全部凋谢随风而去了。纪颜为了让爸妈放松警惕，有意无意地跟于念要好起来。纪颜心里是很喜欢和于念待在一起的，于念是那么的活泼开朗，脸上总是热情地洋溢着微笑，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一路上总会有很多人喊着“念念”跟她打招呼，学校的保安、其他年级的老师也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经常在国旗下讲话的梳着两个长长辫子的小姑娘。这些都是纪颜向往着的场景，可是她没有，她没有资格拥有，甚至，因为于念和她几乎形影不离，她们被好几次团团围住，那些人叫嚷着让于念离怪物远一点，要不然就不和于念做朋友了，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把纪颜的那些外号挨个叫了个遍。于念生气地和他们争吵，说纪颜只是生病了，除此之外和大家是一样的，这个病也不会传染。可是没有人会听于念的，有一次还差点打起来，被恰巧路过的教导主任撞见了，她夸赞于念是善良、明事理、有爱心的好学生，安慰纪颜，把其他人痛骂了一顿。

于念仍然不顾他人的眼光和纪颜做着朋友，纪颜也在心里认可了于念这个朋友，她唯一的朋友，想着要和于念一起去看那棵开红花的树，把这个独属于她的小秘密分享给于念。直到那天，她在厕所听到于念在和其他人交谈，她们在恭喜于念被学校推荐去市里评三好学生，于念很开心地说着谢谢。纪颜也为她感到高兴，正想出去打招呼时，听到她说：“是教导主任力推的，她说我愿意和2班的纪颜做朋友，在品德上更出彩。”纪颜如遭雷击，愣在当场，直到厕所再无人声，上课铃声响起，才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了教室。放学时，纪颜跟在爸爸身后，于念在她身边，仍然如往常那样分享着各种趣事，纪颜也如往常那样偶尔笑笑，大多数时候沉默。她很想问问于念，接触她，和她做朋友，是不是就为了被教导主任或是其他的老师看见，好推荐她去当三好学生，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虚情假意的，等她评上了三好学生是不是就会疏远自己了。但最终没有问出口。经过小山坡时，纪颜望着那棵开红花的树，觉得它是那么的孤单。

第二天，爸妈终于答应让纪颜独自去上学，但必须跟于念一起去。纪颜满口答应了，打算悄悄从小区后门绕道避开在大门口等着的于念，她要去看那一树红花，独自一人去。

深秋的早晨总爱起浓雾，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一两米之外便看不分明。纪颜却没受到太大影响，她的世界每天都是这样的，她已习惯在这样的迷雾中找到可以行走的路。去往后门要经过大门口，纪颜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希望于念正巧没有看向这边。不过，纪颜并没有看到于念，这么多天的相处，她虽然还没有很真切地勾勒出于念的容貌，却对她的身影无比熟悉，总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她。

纪颜皱了皱眉，于念失约了。果然，评了三好学生后就不用再假装和我做朋友了吧？纪颜这样想着，没再绕道后门，穿过大门时不死心，又仔细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于念。纪颜心里觉得难过、失望又愤恨，想起那棵开红花的树，生出了一点希望，至少那红花会是真实的。纪颜穿过人群，爬上小山坡，喘着粗气，站在了那棵开着红花的树下。她摘掉墨镜，凑近了去看那棵树，脸几乎贴到了树叶上，终于看清那些红色并不是红花，只是红色的叶子，只是每一枝桠绿色叶子中间都有一片红色的叶子，远远看着就像是开着的一朵红花。

纪颜被这样的欺骗气恼了，边哭着嚷着“连你也捉弄我”，边伸手将够得着的枝桠一把扯下来，再将叶子一片片撕碎扔在了风中。这样还不够解气，她抬起脚，在树干上狠狠地踢了两下，树上的叶子都发出扑簌簌的声音抗议着，还有两片红色的叶子飘飘荡荡地跌落枝头，躲进了她的帽檐。

阳光一点点刺破了浓雾，洒在树林里，照耀在闪亮亮的树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纪颜抬头看了一眼，没戴墨镜的眼睛顿时流出了热辣辣的泪水。纪颜似乎要抗议老天爷的不公，固执地继续直视着太阳，直到眼睛疼得再也承受不住，才闭了眼，任凭泪水打湿脸颊，滴落在土地上。

上课铃声从学校的方向传来，纪颜擦了擦眼泪，沿着小路往密林深处走去。“我要逃学，要离家出走，要当一个叛逆的坏孩子。”这样的念头充斥在纪颜心头，她义无反顾地沿着不熟悉的小径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进着。

虽然长相特殊，但一向乖巧懂事的纪颜没有按时到学校，可急坏了众人。也许纪颜就是想恶作剧似的让他们着急。去往学校的路途仔细地搜索了一遍又一遍，纪颜并没有跌倒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监控录像查了一个又一个，只隐约看见纪颜走出小区大门口，便在浓雾中失去了踪迹；去于念家询问，发着高烧的于念为自己的失约懊悔，担忧着挣扎着起身加入了寻找的队伍。终于在那棵有着红叶的大树下，发现了纪颜的墨镜，旁边少有人经过的小径，花草有被践踏的痕迹，不规则地东倒西歪着，定是纪颜看不清路，跌跌撞撞摸索着行走留下的。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不管不顾走着的纪颜，已扔掉了书包，扔掉了帽子，挽起了衣袖，在模糊的世界里无声地抗议着不公——我只想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不要总是躲在阴暗里，不要只能藏在夜色中。皮肤传来的刺痛感，让纪颜心中的悲愤更加强烈，她想，就让这阳光像烈焰一样烧着她吧，烧吧，把所有的皮肤连同她整个人都灼烧殆尽吧！

太阳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躲进了云层里，一直不肯出来，阳光黯淡了下去。

有人来了。纪颜仍旧呆呆地立着。于念轻轻走过去，给纪颜戴上帽子，戴好墨镜，用滚烫的手放下纪颜的衣袖，随后握住了纪颜被晒得通红的手，静静地陪纪颜站着，等待着。

一阵风吹过，两片红色的叶子从帽檐里跌下，正好落在俩人握着的手上。纪颜拿起那两片叶子，终于哽咽着开口向于念说出了她发现这红色叶子的经过。

“我以为，那一树的红花，如此特殊，在萧条的秋天仍然美丽地绽放着，那么，特殊的我，也能把生命活得像这红花般绚烂。可是，为什么那只是红色的叶子啊？为什么那只是即将枯萎的落叶啊？我以为，你也如那树红花一样，给我苍白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可是为什么你要欺骗我啊？为什么你接触我只是为了获得三好学生？为什么利用完了我就把我丢弃在了一旁？为什么所有的美好都与我无关？为什么那些看上去美好的东西走近后都变成了假的？”

纪颜说着，要把叶子扔掉，于念阻止了她，也哽咽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颜颜，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但我要告诉你，我和你做朋友从来不是因为要获得什么三好学生，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做朋友，我也没有把你丢弃，我为今早的失约向你道歉，我生病了，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

纪颜定定地看着于念，眼神里有了一些光，于念接着说：“你看看这红叶，就是那棵树的花呀，要不然为什么那些绿叶要簇拥着这红叶呢？正因为有了这红叶，才让那树变得更吸引人，更美丽，就如同在我们中间的你，我们的生命历程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更精彩，更丰富多姿。你不要总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就孤立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是特殊的啊，就像这两片叶子，再相似也总有不同，也正是这些不同，让每个生命都拥有了独一无二的意义。你不要管别人怎么看，活给你自己看，活出你自己的精彩。”

看着于念像个小大人一样劝着自己，纪颜觉得于念的脸也像那红叶闪着红红的光，她心里的结在一点点解开，握紧了叶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远处，纪颜的父母、老师都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领着两个小女孩离开。

-04-

纪颜把两片叶子夹在书页里，不时拿出来凑近了看，她想看出它们的不同。她用手去感受叶子的边缘，叶子的脉络，叶子表面的光滑度，她知道，于念是对的，这两片叶子确实有着很多的不同。她想起妈妈说过的月亮孩子之家，说那里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劝她去多接触其他人，她都拒绝了。也许，可以去了解一下那些和她有着相同疾病的人，去看看他们有着怎样的经历。

妈妈很快联系上了月亮孩子之家【注】。那是一个为全国范围内白化病患者及其家庭提供咨询、关怀、救助、培训、联谊、辅具适配、社会动员及政策倡导等专业服务的公益组织，致力于改善白化病患者生存及医疗现状，提高白化病患者及其家庭的社会地位，使其能够平等的融入社会。

机构很快根据纪颜的情况，推送了很多图文视频资料，并邀请纪颜参加不久后会在她所在城市举办的线下交流活动。纪颜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知道了她不是一个人在煎熬在战斗，有那么多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不向命运屈服，把苍白的人生活得五彩斑斓。

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小姐姐在视频里说：“小时候，我会抱怨生命的不公平、抱怨为什么我不能直视太阳，为什么所有人都有正常的视力和眼睛，唯独我的一切是如此苍白。虽然我的皮肤是苍白的，但是我的生命却是多彩的；我的眼睛是冰冷的，我的心却是炽热的；上天使我的生命缺失了一种看不见的酶，我的父母却给了我比其他孩子更多的爱。我和别人有所不同，却又并无不同，我只是生病了而已。这不影响我学会去爱别人，尽管我需要避免阳光照射，常常待在阴暗中，但是我的朋友常说，我像太阳一样温暖与关怀着他们，他们有时候叫我月亮天使。”

一个已经出版了个人专著的大哥哥说：“我是罕见的，又是平常的。虽然要把眼睛贴到书上才能看清纸上的文字和拼音，可我很喜欢读书。我也喜欢和大家在操场踢足球打篮球，就算被晒伤也没关系，所以每年都被晒伤，就是我爸妈总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说要少晒点太阳，我也知道，太阳晒多了容易引发皮肤癌，因为我们缺少的那个酶没法保护我们的皮肤，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不能因为害怕未知的小概率事件而让生命变得苍白、单调，生命应当绽放，应当精彩。请试着重新和自己对话，重新找到自己丢开的那些自信，还有对生活和未知的信心。”

最后一个视频，一个已完全失明但精神很好的老爷爷，笑呵呵地说：“世界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我想，叶犹如此，人更甚之。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他自己独特的印记，每个人都因自己独特的处境而成为了独特的自己。你我之间因为各自的独特而不具备可比性，所以苍穹之下，你我平行游荡，无有谁高贵或谁低贱。我们应庆幸自己的独特，这是上帝赐予我们各自的荣耀，我们都是造物者的光荣，上帝面前，我们公平地闪耀。”

纪颜被深深地鼓励着，她想要去活出自己的精彩，就像于念说的，活给自己看。纪颜把那两片红色的叶子用透明胶带小心地制作成了书签，她想送一片给于念，告诉她，她那天说的关于叶子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可是，纪颜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于念了，于念没有去学校，纪颜去于念家也常常吃闭门羹。终于有一天，纪颜游荡在于念家门口不愿意离开时，遇到了一脸疲惫和憔悴的于念妈妈，这才知道于念生病了，在医院里做着无穷无尽的化疗放疗，而她的病也有一个白字，人人闻之色变的白血病。

纪颜跟着于念妈妈去到医院，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瘦了一大圈的于念，心里难过极了。于念正在熟睡，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比纪颜的还要苍白，没有头发的头顶贴满了电极片。纪颜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于念。她想着，明明白色是代表纯洁、和平、高雅的颜色，为什么当疾病遇上白色就是无助与绝望呢？

于念醒过来，看到纪颜，先是一愣，随后撇着嘴红了眼眶，又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对纪颜说：“颜颜，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你看我头发都剃光了，要是回学校肯定会被其他人嘲笑的。你会不会嘲笑我啊？”

纪颜也红着眼眶，把叶子拿出来，送给于念，把那个老爷爷的话告诉了于念，说：“就让其他人嘲笑好了，到时候用我震颤不止的眼神去鄙视他们！”说着，故意让眼球骨碌碌震颤得更厉害，于念被逗得咯咯笑。

转天，纪颜又去医院看望于念，送给于念一顶红色的帽子，和她戴的帽子一模一样。纪颜把帽子取下来，让于念看她亮闪闪的光头，笑着说：“老早就想把这头黄白色的头发剃了，这样其他人就不会再喊我金毛狮王了！嘿嘿。”

两个同样苍白的孩子，戴着红色的帽子，在白色的病房里，紧紧地抱在一起。在遥远的山坡上，那棵开红花的树，仍然有星星点点的红叶点缀其间，因其独特的模样，而成为了这个萧索的秋天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注】月亮孩子之家的内容来源于网络，后面提到的视频里那些白化病患者的话，也是在网上查询相关资料时记录下来的，尽量保持了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