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第一声鸡鸣后,晨曦的光芒开始普照大地,村子一下子从寂静凄凉中转换了面貌,村子里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人的身影,就像蚂蚁出穴探出了自己的触角一般,然后熙熙攘攘的汇集,不少的老人拿着香烛和纸钱在自家门前虔诚的跪拜着,年轻一点的便三五成群的结为一伙,朝着共同的目的地出发。天很晴朗,万里无云。
霜儿家前已经围聚了不少的人了,钱村长不停地使唤着几个人帮忙做着什么,而屋子大门正前方则是穿着破烂道袍的道士黄半仙,只见黄半仙身前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用黄色的桌布整齐的覆盖着,在桌上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香炉,香炉正冒出缕缕青烟,香炉前插着已被点燃的香烛,在香炉后边摆放着各种不同的水果,道士黄半仙身前的桌面上依次摆着几张黄符,一块黑得不像样的灶台布,一个有着刻度的圆盘,一只青铜铃铛,再旁边是一把棕色的木剑,最旁边是一大碗暗红色的狗血,血的表面还漂浮着几根狗崽的杂毛,一股股热气从大碗中升起,然后缓慢消散。
钱村长匆匆的跑到黄半仙身边说道:“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捉鬼?”黄半仙用手整了整道袍,依然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不急,等到了正午阳气最旺的时候再开始,保证事半功倍。”钱村长哈着腰说:“好好好。”然后转身离去。此时一群妇人朝黄半仙围拥上来,其中一个妇人用尖尖的声音说道:“仙人啊,这鬼你捉了之后,咱们村就平静了是吗?我家老婆婆可是已经好几顿没咽下东西了嘞!”另外几个妇人也跟着叫嚷道:
“是啊是啊,我家的老婆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整天神神叨叨的!”
“听说啊,陈老五的老娘都快那个了,要是再不除去这个祸害,我看咱村人迟早都得完蛋!”
“道长啊,我们可都倚望着你呢!”
“对啊……”
黄半仙背着手依然不动声色,看起来如看破世间俗世的世外高人一般,缓缓说道:“各位施主莫急,贫道自当为民除害,还大家一个安宁。”几个妇人连忙感激地回应着:“谢谢道长!谢谢仙人!”
刘长生家中,刘耿正坐在自己门口用青翠的竹皮编着斗笠,旱烟依旧叼在嘴上,目光炯炯。刘长生握着手中的手机,沿着屋子外围走来走去,不时地嘴里嘟嚷着什么,只见刘长生几步走到刘耿身前埋怨道:“爹,咱村里的信号咋这么差劲啊!连一条消息都发不出去,更别说收到别人的消息了。”刘耿忙着手里的活,嘴里叼着旱烟发出含糊的声音:“我能有啥办法?我们村本来地势就低,想来是电话公司的信号都从咱的头顶飞走了吧。”刘长生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可是已经面试了,我都不知道公司通知我过没有啊。”刘耿放下已经基本成型斗笠,取下嘴里的旱烟也略显紧张地看着刘长生说:“要不你去钱村长家里用有线的座机电话,打电话去问问?他家里是咱村唯一有电话的地方了。”刘长生撇撇嘴说:“不去,堂堂一个村长,整天信神信鬼,本来以前对他印象还不错,这次回来活脱脱成了个神棍了。”刘耿咂巴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了一串白色的烟雾,说道:“你钱伯伯啊,这次是被逼急了,他也没办法,整个村子都望着他一个人啊,他不做点事的话,大家伙就要掀他的台了。”“那如果这次捉完鬼后,村里的这些事,还是存在呢?”刘长生盯着他爹说道。刘耿苦笑着摇摇头说:“那就只有看天意咯。”说完,手麻利的一阵捣鼓,一个崭新的斗笠成形了。长生娘此时从屋里出来,见了刘耿依然是没好气的一个白眼,然后对长生说道:“长生,跟娘出去走走,娘好久都没出去透透气了。”刘长生把手机装在自己兜里点头答应着,刘耿一抬头说道:“你是不是想去看道士捉鬼?”长生娘瞥了一眼说道:“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现在可不比古代了,做娘们的可是有自由的权利的,你管得着我吗?况且,我家都出份子钱了,凭什么不能去看?钱都交了不去要一两张附身符给我儿子保保平安,不是亏大了?”刘耿皱着眉头说道:“行行行,你爱去哪就去哪,我拿你没办法。长生你也要去吗?”刘长生看了一眼一旁的娘,然后回答:“我陪娘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刘耿点了点头没说话了。长生娘哼了一声,带着刘长生就离开了。
正午时分,烈阳高照,霜儿屋子前已经积聚了很多的人了,人群集聚在一起,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许多很久没出门的人也出现在了人群中,个个脸色发白,眉宇间似有阴云一般,不过大多的神情都显得兴奋紧张,因为摆脱阴云的时候就快到了。长生娘不停地和人群中熟识的人打着招呼,时不时还讨论讨论今天的大事,而与长生娘打招呼的人看到了刘长生总不忘与刘长生打打招呼,夸夸他又长高了之类的寒暄,刘长生疲于应付长辈们的问候,悄悄地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默默关注着人群。
黄半仙理了理衣襟走到摆法法器的桌案前,一只手捏住桌上的青铜铃铛,然后举在头顶上方轻轻摇晃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叮”地一声响起,围观的群众马上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一点杂音,仿佛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黄半仙又轻轻地摇晃了几下手中的青铜铃铛,铃声从小到大向四周传播开。站在最前排的几位村民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半仙手中的铃铛,紧闭着双唇,手心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已经有汗水渗出,沁染在衣角之上,仿佛就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般。身后的人群之中更是传来了不知是谁吞咽口水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缓慢而又响亮的放屁声,若在平时肯定会引起周围人的哄然大笑,然后互相指责对方放了屁,而此时此刻唯有放屁者脸色通红的左顾右盼,发现周围人并没在意自己,也就挠挠屁股放宽了心。只见黄半仙手中不停地摇晃着铃铛,铃铛所发出的声音愈来愈大,而黄半仙本人也开始摇晃起来,整个人手舞足蹈,嘴里时不时喃喃地念念有词,时不时的哇哇大叫,不明所以的人肯定指着黄半仙大笑道:疯子!然而周围的人群就像不离不弃的追随者一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群人没有一丝声音与一个人发出响亮刺耳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长生此刻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咧着嘴笑着看黄半仙在那里一个人自在地跳舞,霜儿从一旁走来也坐在刘长生身边,奇怪地问道:“长生哥哥,那个人在做什么啊?”刘长生笑着说道:“他在跳舞呢。”霜儿睁大眼睛惊讶地说:“这就是跳舞啊。但是怎么好难看啊!就像鸭子被赶上岸一样。”刘长生听完哈哈大笑。
桌案上的香已被烧完,只留下一条灰色的烟灰像蚯蚓一样蜷缩成一圈。黄半仙终于停止了他的手舞足蹈,满头大汗地将手中的铃铛放回原处,他转过身看着周围神情凝重而又紧张的人群,提高嗓门地说:“各位,捉鬼的第一个仪式我已经做完了,这个仪式叫做招魂,我已经将潜藏的邪恶鬼魅招来了,此刻它就在我们周围。”人群一下子哗然,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黄半仙挥手制止了躁动的人群,继续提高声音说:“大家不要惊慌,你们肉眼凡胎看不见这鬼物,但我被天师开过天眼,我能见到它,等一下我将开始我的第二个仪式——捉鬼,你们都要听我指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如若不然便将引祸上身,明白吗!”人群一个劲的回应着,与此同时大家心照不宣地将整个群体的面积缩小了,挤挤攘攘地相互靠拢,就像大冬天互相磨蹭取暖一样。黄半仙对着安静下来的人群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然后依然提高声音说道:“我现在就要开始点燃符咒引鬼了,等一下我说什么你们就照做。”然后一把抓住桌案上的黄符,向燃烧着的蜡烛伸过手去,就在黄符要接触到火焰时,却不料一阵风吹了过来,两支蜡烛都熄灭了,黄符没有被引燃。黄半仙的手僵硬在空中,随即艰难地扭过头看向人群,脸皮泛红地说道:“你们……谁有带火吗?”人群中的人们怔住了,不明所以,钱村长反应最快,立马掏出口袋中的打火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黄半仙匆匆说道:“快打燃火。”钱村长手心开始冒汗,一只小小的打火机似乎变得沉重起来,按了几次都没有打燃火,然后又用力地摇了摇手中被拽得紧紧的打火机,对着黄符打了几次,还是没打着。黄半仙尴尬地拿着黄符看着钱村长不断地打火却都没打燃,继而不耐烦地说道:“再去找火。快快快!”钱村长满头大汗地跑回人群,向一个村民借来了火柴,再次跑回黄半仙身旁,颤抖的手指轻轻一划,点燃了。看见黄符被引燃了,黄半仙和钱村长一起呼了口气,一旁的人群看着这个过程,都默不作声,只祈祷着眼前这位道长能够将鬼手到擒来。
黄半仙将燃烧的黄符在空中比划着,口中叫嚷着一大堆旁人听不懂的句子,待黄符烧尽后便一把抄起桌案上的木剑,一个人又比划起剑来,只见黄半仙手握木剑,一个人在原地不断挥舞着,时不时还在怒骂着,似乎在训斥着谁。恰巧此时起了阵阵微风,轻风拂面而来,将黄半仙的道袍微微吹动,仿佛黄半仙正处于艰难苦战中。一旁的人群中,年纪较大的早已跪在地面,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年纪较轻的则一脸紧张地注视着黄半仙与看不见的“鬼物”斗争着,心中默默为这位道长加油鼓励。
黄半仙对着空气大声地骂道:“孽畜!贫道本着慈悲为怀的心肠,打算赶你走不再扰民就此作罢,没想到你如此冥顽不灵,看来今日,不除你天理不容了!”于是将木剑朝天一指,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然后一剑劈下,刚好劈在裹着大米的灶台布上,黄半仙将剑端一挑,灶台布在空中散开,里面的大米也四处散落,黄半仙一把端起盛满狗血的大碗,送到自己嘴边大喝了一口,随即一口喷在自己的木剑上,木剑带着暗红色的血迹继续一阵乱舞,而黄半仙嘴边则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以及狗崽子的杂毛。
黄半仙一个人拿着木剑独自挥舞了一阵后,口中大喝了一声,立马抬起大碗,将剩余的狗血一股脑往身前洒了出去,然后将带着血迹的大碗翻转过来,碗口朝下,啪地一声将大碗盖在了地上的灶台布上,黑麻的灶台布上还残留着几颗星星点点的白色大米。待做好这一系列的事后,黄半仙用手背抹了抹自己还带着血和狗毛的嘴角,然而却只是把血迹擦脸,狗崽子的杂毛还停留在他的脸上,随即朝着盖着灶台布的大碗吐了一口口水,然后转回身子面向群众说道:“这只鬼的怨念太强,光靠法力是消灭不了它的,只有将它封住,不过好在它还是只新鬼,捣本事还不算厉害,已经被我用这只碗给罩住了,只要你们以后绕开这个碗,不要去碰它,自然会无事。”人群中的人还心有余悸,有人半信半疑地问:“就这样就行了吗,会不会不太牢固啊?”黄半仙瞥了一眼,说:“你还不相信我?”那个怀疑者立马端正了态度:“没有没有,我当然相信道长你的本事!”钱村长瞪了一眼发问者,然后笑脸满面地迎上去说:“道长辛苦了,我们村为你设置了宴席,还希望道长能大驾光临。”黄半仙半眯着眼点点头没说话,然后拿了自己的法器在钱村长的带领下准备离开,迈开步子时突然又停了下来对着人群说:“鬼怕口水,你们闲来无事路过这里时可以朝着那只碗吐口水,这样更能有效的关住那只鬼。”然后在人群崇敬的目光中,脸上顶着狗崽子杂毛抬头挺胸地离开了。
黄半仙一离开,人群便朝着大碗一拥而上,但都很默契的与碗保持了了一定的距离,前排的人开始酝酿着嘴里的口水,一个劲儿地朝碗吐着口水,直到嘴里已经干得只能吐出空气后方退居二线,让后方的人顶上前排的位置,继续朝碗吐着口水,如此这般,当所有人都口干舌燥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人群方慢慢退散,只留下沾满了口水的碗和碗下的灶台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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