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儿是《红楼梦》书中较早出现的丫鬟(第七回),比鸳鸯等早了很多回目。作为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出场次数不少,虽说戏份不多,但屡现精彩细节。笔者注意到,曹公对于金钏儿的细节描写,差不多都是体现在她的嘴上。
曹公在第七回写道:周瑞家的送走了刘姥姥,便来回王夫人话,知王夫人在薛姨妈那边,就往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和一个才留头的小女孩儿(香菱)站在台阶儿上玩呢。看见周瑞家的进来,便知有话来回,因往里努嘴儿。
很有味道吧。一个大丫鬟在跟一个十岁的左右的小女孩玩,已经够调皮了。看见有人来找王夫人,也顾不得打招呼,就只是“往里努嘴儿”,愈发显得贪玩和活脱。
再看第二十三回。宝玉听命,惶惶然来见老爷。贾政正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等众丫鬟都站在廊檐下。一见宝玉来,她们都抿着嘴儿笑他。金钏儿一把拉着宝玉,悄悄的说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儿,笑道:“人家心里发虚,你还怄他!趁这会子(老爷)喜欢,快进去罢。”庚辰本对这段描写的批语是:“有是事,有是人”,“活像活现”。就是说在曹公的生活经历中,是碰到过这种女孩子的,现在被曹公活灵活现了。
相比鸳鸯的恪守闺闱来说,金钏儿可谓是水性杨花。瞧瞧宝玉见到鸳鸯时,人家鸳鸯的做派。第二十四回,宝玉被袭人叫回屋来,看见鸳鸯正坐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活儿(这也是鸳鸯在书中第一次出场)。宝玉坐她旁边,见她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便把脸凑在脖项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便猴上身去,涎着脸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鸳鸯叫袭人快来,显然是求助,她不乐意自己嘴上的胭脂给宝玉吃。她是个中规中矩的女孩。金钏儿可好,见了宝玉一把拉住,就把自己的香唇凑了上去,教唆着让他吃,这与鸳鸯的区别,可是够大的了。当然大家都知道,金钏儿当时就是在“怄”宝玉呢。宝玉来拜见老爷,心正惶惶,哪里还有心思和胆量干那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金钏儿的“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这话里面,是隐含着宝玉在“那会子”是曾经“吃”过她的。
宝玉见过老爷,从屋里退出来后,“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你瞧,廊檐下站着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五、六个女孩,可宝玉眼里却只有金钏儿,可见他两人有着颇深的情份。
到了第三十回金钏儿闭目噙津丹,愈发显出宝玉对她的“不舍”和她对宝玉的“依顺”。我们看到:宝玉无聊,大中午自己溜达了一圈,来到王夫人上房内。王夫人在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乜斜着眼乱恍。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于是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宝玉见了金钏儿“恋恋不舍”,为讨好她就给她嘴里送香雪润津丹;而“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这是很乖的。然后金钏儿的那句话,其实就是说:我注定就是你的。是你的会出现什么事儿?就是眼下东小院子里环哥儿同彩云进行中的那事儿。差不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喜欢金钏儿的这种直白和袒露。
从“努嘴儿”、“吃嘴儿”、“噙嘴儿”到被王夫人“掌嘴儿”,曹公写到金钏儿总触及到她的嘴,实际上她到底还是吃了嘴上的亏,与宝玉的一句调情话惹祸上身,导致被撵了出去。
“我还见人不见人呢!”这是金钏儿在书中的最后一句话。被撵出后她决然选择不再见人,于是投井自尽。“质本洁来还洁去”,在曹公笔下,有资格享有这句评语的女孩子其实并不多,金钏儿可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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