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丛开花的样子

楔子

川端康成曾言，我于凌晨四点钟醒来，海棠花未眠。

你见过凌晨的城市吗，霓虹仍然闪烁，仍有人烟，可是没有烟火气。寂静的街道，没有灯光照射的地方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旦靠近，就可能不再生还。

苏明是见过的，却再也不想见到那情那景。它仿佛有魔力，会一直抓着你的心，引诱你向它靠近，可当你走近，便会把你吞噬掉，让你忘记前尘，忘记往事，忘记自己。

她总说，仙人掌做不了花，荆棘也不会开花。除了努力茁壮，好像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笑着说声没关系，笑着原谅所有的人和事。内心的世界，苍白无力，满目疮痍，遍地长满荆棘，那里没有阳光，没有雨露，什么都不曾有，唯独，只有自己。

荆棘丛开花的样子

文/苏朗

01

“苏，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林芳看苏明站在玻璃前，呆呆的看着里面的金鱼，眼睛里写满了悲伤。

见苏明没反应，林芳伸手推了推苏明的胳膊。

刹那间苏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怎，怎么了，要走了吗。”

看苏明没事的样子，林芳暗暗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就是想告诉你这金鱼太可爱了，要不要买几条。”

“买几条？”苏明的眼里顿时绽放出光芒，又在顷刻间熄灭，“不要了吧，看看就好了，若是不能给予美好，还是不要轻易拥有吧。”

“你呀，什么时候都这么诗情画意，好吧好吧，那我们回去吧。”林芳无奈的笑笑。

一路上，苏明没有讲话，脑袋里一直在想那群小金鱼。虽然空间有限，但在那个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的鱼缸里，仍然自由欢脱，仍然肆意畅游。

总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与我们而言，那很短暂，但于他们而言，却很长。七秒之后，会忘记之前的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忘记，可是在那七秒的时光里，他们也会因为拥有而幸福，因为失去而流泪吧。

到了小区楼下，苏明正准备往里走。

“苏，你等一下，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林芳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拿出精致的小鱼缸，里面有一条红色的小金鱼，鱼缸不大，刚好够它转身。

“小金鱼，你什么时候买的，送我吗。”苏明一脸的不敢相信，惊诧之余脸上还藏了几分喜悦。

“嘿嘿，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买的，看你那么喜欢，就送你啦。”林芳看着终于展出笑颜的苏明，内心甚是欣慰，毕竟，她知道，苏明已经很努力地在生活，已经很努力地适应这个世界，已经，真的很不容易了。

“芳，谢谢你。”苏明轻轻地拥了拥林芳，拿过小金鱼。

看着苏明渐行渐远的背影，林芳心里甚是感慨。苏，你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回到家，看着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却又不甚雷同，苏明的嘴角，再露不出看到小金鱼时的弧度。

“我要跟你离婚，你个王八蛋，没心肝的，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他妈早就跟你离婚了……”

“离婚！离就离，别他妈总拿离婚说事，你就在家好好洗衣做饭带孩子不行吗，非要去做生意，现在好了吧，投资打水漂了，人也跑路了，欠了一屁股债，我看你拿什么还！”

“你管我拿什么还，又不要你还！洗衣做饭，你他妈凭什么这么要求我，我加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洗衣做饭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不想再听下去他们争吵的内容，苏明摇摇头，回到房间，锁上房门，戴上耳机，音乐调到最大声。

《天空之城》的旋律柔柔的传到大脑，让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首曲子，安静，舒服。

若是没有这首曲子，没有这个精神寄托，恐怕自己，早就消失在那一片荆棘丛中了吧。

桌上的金鱼仿佛感受到了苏明的悲伤，静静地不再游动，默默地陪伴着苏明。

“小金鱼，你知道吗，仙人掌做不了花，荆棘丛也不会开花，我的世界不配有色彩。我就是这样糟糕的一个人。我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是我，我又告诉我自己，为什么不能是我。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总是会存在矛盾。就像，我不敢拥有你，不敢拥抱美好，你还是来到了我身边。是不是，我可以试试，让我的荆棘丛开花。”苏明对着小金鱼嗫嚅道，内心燃气希望，去又不敢给自己添把柴火。

02

“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班的苏明，个婊子，哈哈哈，长得也不是倾国倾城，偏偏身边有那么多异性，不知道私下里做了什么呢……”

“苏明，我认识的，给钱就做，不知道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那个婊子，整天卖弄风骚，穿的花里胡哨的，不是露胳膊就是露腿，活该被男人搞……”

……

不堪入耳，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手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却只能一直隐忍，只能选择隐忍。也不是没想过求助，只是不想影响自己考试。

毕竟，苏明深知，仅一人之力，根本抵挡不了千军万马。

也许，走出去，逃离这个环境，真的是要付出点代价，可是付出了代价，也不一定能走出去。但总要挣扎，挣扎一下好歹还有点希望，好歹可以告诉自己，再熬一熬，就过去了。

图书馆里一群为了理想而努力拼搏的年轻人，每天关心的就是国家大事，要不就是今年考纲新增了哪几个考点，没有闲暇去估计苏明是哪一个。

在这样的环境里，苏明卸下了防备，不主动参与他们的谈话，却会在他们讨论的时候笑着点点头。

这里只有理想，没有苏明。

师大的图书馆里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十点准时熄灯，没有通宵自习室。若是有，苏明怕是会在那里待到毕业吧。

每天下自习的时刻，便是苏明噩梦开始的前兆。回寝有两条路，苏明每次都会走人比较少的那一条。那条路上没有路灯，黑暗中的草丛时不时会有异动，偶尔还会听到女人的娇嗔。苏明不予理会这些，只是想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好好安放自己的悲伤。

要定时修补自己的盔甲，要不怎么能坚持到考试之后呢。

一进寝室，热闹的她们便停止了她们的狂欢，继而便开启了她们不堪入耳的嘲讽和奚落。苏明不说话，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刷牙，洗脸，洗衣服。

昨天买的牙膏今天就要用力挤才能挤出黄豆大小，水杯里放了盐，喝下去满嘴的咸味，凳子上贴了双面胶，坐下去再起来，只能用力再用力。

不知道她们哪里的精力，每天都能在苏明回来的时候开始嗨，一直嗨到凌晨五六点。

苏明每晚，躲在被子里哭，不敢哭的用力，怕她们听到，怕她们动作更甚。

若是可以解救那时的自己，除了顺利通过考试，应该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毕竟，在这个校园里，大家都是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苏明找过辅导员，小心翼翼的问道，能不能调个寝室。辅导员想也不想，就语重心长的跟苏明说了一大堆道理，说什么现在大三了，换寝室也是很麻烦的事，再忍忍，熬一熬，也就两个月了，大四基本都出去实习了，也就见不到了。

最能解决问题的人，告诉有问题的人说，再忍忍。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光明。我就该死在阴沟里。

仙人掌做不了花，但还是仙人掌。荆棘丛开不了花，仍然长满刺。

夜晚的操场，没有灯光，适合放肆，适合崩溃，苏明在这里崩溃过很多次。无声的哭泣，无声的呐喊，奋力的挣扎。

多希望，希望有个人站在我身后，不用他替我遮风挡雨，不用他替我面对冷言冷语，他在就好了。

可是身后没有人，没有顾森西，也没有小北。

苏明每一天都会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自救，不要因为这些，让自己成为一个疯子。野兽之所以是野兽，是因为当愤怒袭来，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而森林之王之所以是王，是因为任何时候，都能保持非常人的冷静沉稳。

考完试之后，苏明崩溃了。某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莫名流泪，内心十分难过，可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不能正常的看世界，不能如常人一般饮食作息。

抑郁仿佛一条小黑狗，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把你吞噬掉，毫不留情。

每天吃药，症状仍没有好转。不敢告诉任何人，害怕成为大家眼里的疯子。

荆棘丛没有开出花，也没有长出刺。

03

为了远离那个城市的一切人和事，苏明来到了云南，来到了她认为的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很友好，很热情，在这里，苏明真正感受到，自己原来是一个人，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都挺好》的一句影评说道，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那么多年的时光，于苏明而言，就是需要治愈的童年。

苏明不再穿裙子，不再留长发，不再化精致的妆容，甚至不再活蹦乱跳。

不想再经历一次，不堪入耳。

门外摔东西的声音惊醒了回忆中的苏明，揉揉干涩的眼角，深呼吸。打开房门，看着扭打的两人，苏明没有了五味杂陈。

“你们有完没完，要打出去打。”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语气中没有一丝怒意。

谈何放下，从不曾放下，只是不愿意再去回味了。

仙人掌做不了花，荆棘丛长出了刺。

小金鱼一动不动，瞪着眼珠，仿佛是要看穿苏明一样。苏明知道，小金鱼过了七秒的漫长，等不到下一个七秒了。就像自己，等不到新生的自己了。

“芳，遇到你是我这半辈子最开心的事，因为终于有一个人，可以斩钉截铁的告诉我说，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一直在坚持，坚持成为想成为的自己，忘记以前的种种。可我忘不掉，当我看到那群小金鱼，内心真的好羡慕，好想拥有，当时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她告诉我说，你不配拥有。我想确实是的，我真的不配。云南这个地方，我呆了五年了，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并没有带我去到天堂，我要走了，去寻找属于我的伊甸园，我知道，这一次，你也一定会如往常一样支持我的，所以，原谅我。”

啪嗒啪嗒打完字，苏明长舒一口气。

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会哭，会笑，恋爱，结婚，生子。

我想看到，荆棘丛开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