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空下的尸体

“他人即地狱”

        林小青是一名大学毕业生，大专毕业的她没有任何一技之长。名字略微中性，长相略微中性，22年以来没穿过丝袜，没穿过高跟鞋。大一时跟着教程学过化妆，被室友嘲笑一番后也就放弃了。现在在一家私人公司当接线员的她收入普通，但好在公司在凤城当地还算颇有名气，父母也觉得她专科毕业的女孩子做这样的工作也算不错了，最近都在催着她相亲。

        林小青一直有个梦想，她想做一次大家眼中不一样的人，但不再普通往往是很奢侈的梦想。

        冬季的凤城非常干燥，夜幕降临，难得是个有些许星光的夜晚。今天也很晚才下班的林小青一脸的疲惫，公司老板每次都是五点钟过来，一直待到六点。有一个人早下班一分钟都会被老板认为偷懒了，一张大饼脸上的小眼睛盯着每一个人，似乎是在考虑如何榨干每一个人的剩余价值。林小青因为是新入职的员工，又不在重要岗位上，正好这几天公司的保洁员阿姨有事请假了，所以老板和同事理所当然地将打扫公司的任务留给了林小青。

        晚别人两个小时下班的林小青走在回家的路上，凤城这种十八线小县城夜晚非常安静，十点之后大街上基本就没有人了。今天似乎是因为突然降温的缘故，才八点钟街道上行人寥寥。小巷子里偶尔会传出几声猫叫，黑黢黢的巷子似乎是通往地狱的通道。林小青低头看了眼手机，电量已经不足百分之十。再看了一眼巷子，感到有点冷想着赶紧回家的她，裹紧了身上的牛仔夹克，凝视了一会儿乌漆嘛黑的巷子，然后走了进去。

        张红绫原名张红玲，这个名字是她父亲请村里的五大爷起的，谁也不知道五大爷到底在水底村生活了多久，但这个无儿无女的单身老汉，尽管牙齿掉光，满脸褶子却依然身体很健康。张红玲七岁那年跟着父亲去找五大爷，五大爷看了一眼女娃，起了个张红玲的名字。后来张红玲初中没念完就出来打工，在凤城水洼镇上干洗脚女工。早年间打击不严，颇有几个大老板喜欢这种调调，最喜欢点她的钟。再后来她16岁的时候被客人强奸，洗脚城老板和客人讹来了十万块钱，2000年的十万块还是蛮多的，洗脚城老板给了张红玲4万块，另外多给她结了3个月的工资——600块钱，然后把她开除了。

        张红玲举目无亲，于是先去县城最大的服装城，花了100多块钱比照着洗脚城老板娘的打扮置办了一身行头，再去县城最好的饭店吃了一次北京烤鸭。本来打算留下4万4百块钱给父母和弟弟妹妹花销，然后学着村里被侮辱的妇女一样，跳河自杀，期盼河水可以涤尽身上的“不净”。卖北京烤鸭的饭店里有一台彩色电视，上面播着很老套的地方剧。看到被赐白绫而枉死的宫女，张红玲突然悟了，宫女是干净的、被冤枉的，于是被赐了白绫而死，她已经不再干净，所以应该叫张红绫。

        张红玲改了自己的名字，回家给了父母3万块钱，告诉他们自己被人包养了，要跟着大老板去南方的希望之都，以后就不回来了。母亲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看大女儿，看看那叠老人头，看看自己的丈夫，看看两个还小的孩子，看看这个昨天屋顶还漏雨的房子，然后低下头默默地哭了起来，似乎眼泪可以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可以让自己不再那么内疚。父亲一直坐在炕头上抽烟，眼睛盯着自己的解放鞋鞋面，手略微抖动着，嘴巴有些抽动，最终好像花了十万分的力气，把到嘴边的几句话使劲咽了下去。就嘱咐了女儿要好好听话，千万别惹了人家的大房太太，然后再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弟弟妹妹只是盯着这个不大回家的姐姐一直看，狭窄逼仄而又黑暗的房子里有着压抑的沉默，酝酿着人性的丑恶和些许的善良。

        张红玲，哦不，应该是张红绫了，提着一瓶村口打的三斤散装白酒，去看了一下五大爷，五大爷仍然活着，时间在五大爷的四方小院里似乎没有流动的意思。张红绫和五大爷说了自己要跟着大老板去深圳，五大爷抬了抬眼皮瞧了瞧她，就说了句“好好活着”。张红绫哭着走出了水底村，没有回头。来到凤城后去了和水底村反向的一个城区，找了家美容美发店，留下来给人洗头。对于张红绫来说，洗头和洗脚一个样，有的人，长着人皮，但头和脚没啥区别，都是畜生的一部分。

        现在已经36岁的张红绫已经是这家美容美发店的老板了，这间铺子就如同五大爷的小院一样，没有丝毫变化，看着八点钟了，因为天气的原因，今天似乎大街上的人格外少，张红绫关了店面，准备在里屋睡觉。刚刚躺下盘算着明天要进一批洗发水，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听着像女人的声音。张红绫爬起身来，定了定神，拿着根掉光了布头的拖把棍，披着衣服走了出去。

        林小青走在小巷子里，看着远处的一个理发店好像刚刚才关店，刚才在巷子口看见的那点微光现在也消失了，本就黑的巷子更加可怕，猫叫声像是地狱的奏歌。林小青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小步疾走，想着迅速穿过巷子。略微近视的林小青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只棕色皮鞋，一只很贵的皮鞋，因为公司老板有次买了之后还在公司里显摆过，所以她有点印象。巷子正中间出现一只皮鞋，特别是黑夜，总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灯光稍往前移，皮鞋的前面什么都没有。林小青舒了口气，边走边想着自己太多心了，穿过了理发店，快要走出巷子口，已经遥遥看见大街上的路灯灯光了。为了节省手机的电量，林小青关掉手机的手电筒，正待放松的时候，脚底突然出现了一种异样的触感，踩到的不再是硬硬的水泥地面而是一种软软的如同猪肉的质感，身体陡然僵直。林小青重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的范围内，出现了一个以一种活人难以做到的奇特姿势躺在地上的女性，一只脚上穿着一只很贵的棕色男士皮鞋，另外一只脚却从脚踝处断掉，只有脚踝以上的部分，而一只野猫的尸体摆在原本脚的位置，林小青踩到的就是野猫。

        一声凄厉的叫喊响彻这条漆黑肮脏的小巷子。

        人类的生活拥有群居动物生活的特点，但如果有来世，更向往成为一只熊，因为可以享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