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

天空下起小雨，空气湿哒哒的，像是随时可以拧出水来。

男孩的画布上却升起一轮大大的太阳，他用浓重、绚烂、极富张力的色彩来表现被阳光笼罩的世界。线条柔美的巨大蓝鲸，在天空之上翱翔，露出白色的充满褶皱的肚皮。很难想象，这幅画出自一个瘦小的少年之手，那精湛的画艺，将一个奇幻的世界完美得展现在人们眼前。

男孩从上午到黄昏一直坐在画布前，他沉思着，或调制颜料，再将心中的世界落于纸上。午后终于透进温润的阳光，雨似乎停了。男孩并不因自然的变化而有所惊动，仍专注于自己的画作，仿佛那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这位小画家，以其与生俱来的灵性和极其出色的作品，在国内国外都获得了不少重要的奖项。但他从来没有因此骄傲过，甚至不曾记得那些奖项的名字。男孩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画布上，用画笔在那不到一平米的面积内默默耕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很多人慕名而来，唯想亲眼目睹男孩的精湛画艺。

画室的长廊几乎成为了男孩的个人展区，摆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作品。这些画作无不用充满层次感、夸张感的配色，以及巧妙绝伦的构图，描绘出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游客们边欣赏边发出由衷的赞叹，他们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奇特的、充满个性的作品，那一幅幅画就像一个又一个奇幻大陆的窗口，将他们引领到神秘的国度。

“That‘s incredible！”一对美国夫妇，在见到这样神奇的作品后，激动得说道。

他们循着走廊慢慢移动、观赏着，终于在尽头停下脚步，事实上，所有游客都在这儿停下了脚步。

走廊尽头挂着一幅灰白的素描，与其他光彩斑斓的世界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画面勾勒得是一只巨大的人类的眼睛，那只眼睛澄澈明亮、就像是存有生命一样，栩栩如生——甚至用这个形容词也不足以表达那种鲜活的质感。

这幅画没有任何介绍，仅在右下角标注了作品的名称——《瞳》。

在游客眼中，那只眼睛似乎是在注视着他们，直接窥探到他们隐蔽、脆弱的内心。

有个瘦小的女人竟然当场哭了出来。

那一刻，人们陷入一种集体的沉默，在这幅画面前，每个人都讲不出话来。他们的回忆像幻灯片似的播放着，喜悦的、痛苦的，歇斯底里的，似乎有一种浓烈得像高度白酒一样的情感喷薄而出，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充忙走过的一生。

他们惊叹着，究竟怎样的灵魂才能勾勒出这样的画作？

男孩想要喝水，他的手小心摸索着，终于在一个凳子上碰到了水杯，可是手伸过了头，不小心将杯子碰倒在地。他摸索不到水杯的位置，轻轻叹了口气。但男孩清楚得知道每只画笔摆放在哪里，索性不再喝水了，一头埋入画作中。

他的目光并没有随着画笔来回移动，那双眼睛似乎有些呆滞，毫无生气。

那是在他两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的疾病，从此世界就只剩下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