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2019年2月结束的夜晚，爸爸和弟弟先后发来微信“方禄娘舅走了”，那个时间我还在工作，瞬间我有点懵。怎么这么突然？我赶紧给妈打了电话，那一头声音低沉，大致讲了几句就挂了。

周末回去祭拜了我的大舅，这几天脑子里都在回想他这些年的音容相貌。虽然他因为脑膜炎智力低下，但在我心里他一直是我的好舅舅。其实他的离去也是有征兆的：今年春节回家，大年初一在院子见他晒太阳，慢慢嗑瓜子。我心里一惊，长年在杭州工作也没怎么照看过他，不想他如此憔悴，面色发黄，颧骨突出。听家里人说下楼都要人搀扶，脚肿了。我跑去问他瓜子会不会太干，要不要喝点牛奶，他说好的。我就把热牛奶递给他，哪成想这是我和他最后的对话。

听妈妈说大舅舅出生的时候很健康的，相貌也是家里六个兄弟姊妹中最好的，高鼻梁，大耳垂，剑眉星目，站姿势气场十足。很不幸，小时候一场高烧导致脑膜炎，后遗症就是智力低下，需要人照顾。听说抽筋的时候会拿头撞地。想来他的一生也是多磨难啊！我的外公来自南山偏僻的一个村子，大舅在那里丢过一次。村里人找了好几天都没寻见，大家劝我外公放弃这个傻孩子，野外走丢五六天很难找，但外公还是坚持找，最后在山坳里找到饿的奄奄一息的小孩。第二次是井口奇遇，外婆让他去打水，回来全身都湿透了：他说打水掉下去了，他在水井里面翻了一圈，靠手臂支撑井壁爬回来了。小时候小朋友们朝他扔石头说他“大吹方禄”（天台县方言傻子的意思）他就是用痴傻人特有的无神眼镜瞪你，作势要打人，小朋友们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傻舅舅也是个“好学宝宝”。记得小学，他会跑来跟我讨论燃气瓶上印的三个字是不是“煤气罐”，问了我好几次，直到我厌烦了朝他吼才走开，他就在边上喃喃自语，骂骂咧咧。他酷爱收藏报纸，杂志，把我小姨夫的《军事新闻》《知音》还有《天台报》《参考消息》等各大新闻报纸全部收走铺在床垫被下面，或者放在自己房间的柜子了，真的是满屋子的书。他甚至会乱拿街坊领居的信箱的报纸，每次邻居投诉，他都会被我小姨一顿好骂。他默默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消停几天，但是房间的纸张资料从没减少过。我见过他好几次躺在床上自说自话，看着报纸。有时候还会跑来问我，这是什么字。这个是“天台县”，这个是“杭州”，如果我没记错他还认识不少地名哩，都是自学坚持问大家的结果。我在心里默默感叹，要是舅舅是聪明的该多好呀，哪怕不识字！

大舅虽然傻傻的，看家干活带小孩是一把好手。我四五岁都是他抱着我去看戏赶集。他也帮着带过我表哥表姐们，我00年出生的表弟-哲，06年出生的小弟-俊宇，他也抱着四处逛，一下午不见踪影，直到东门的亲戚来电话才知道大舅抱去那边玩耍了。我母亲刚开始做粮油生意的时候，老爹总是在外面出差。妈妈就把舅舅叫来睡在隔壁，心里有些安全感。妈妈说店里的一袋袋五十斤大米，一桶桶八十斤油舅舅都出力帮忙扛过推过。一个女人看着一个店到晚上十来点，如果爸爸不在家，大舅舅就爱蹲在店门口，她心里也会不那么害怕。

舅舅自己的钱看得很牢，从来不舍得给我们一毛钱，还总爱问我们要钱。偶尔，他也会比较大方。那年我要去瑞士上学，我爸爸跟他开玩笑“方禄，你外甥女上学花好多钱呢，你多少给点呀？”大舅不情愿的说“没有钱，就一点。”我爸爸接着问“别人都给好几千，你多少也要表示一下吧！”大舅破天荒说：“好吧，给50元！”哎哟，我表示惊喜大舅居然愿意拿钱出来。他又说：潘霞，你啥时候把我带去瑞士嬉一下？”我妈妈嘴快说：去什么去，大吹鬼出国，你又不识字，出国回不来了。他弱弱的继续：“什么时候带我去北京嬉一下，都不带我去......”想来也是挺后悔，其实我们家里人应该带他去逛逛心心念念的北京。

因为痴傻，总有一些人怂恿他喝酒。这就养成了他爱偷喝老酒的习惯。从我小时候家里北站开粮油店，他就总偷喝绍兴老酒，我妈骂他也不听，两个小舅舅说他也不听。年纪大了依旧不改，喝冷酒，家里冰箱东西拿出来直接就吃。邻居看到后跑来跟我们说。就算是个正常人冷热不忌胡乱吃身体也会吃垮的。小阿姨骂他，他就不说话了，身体好些就照吃照喝，四处逛逛。这四五年时间，他那个仅剩一半的胃一点一点的慢慢坏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离开当天，老舅骂我妈还有东门小外婆没良心不来看他。他不懂得如何表达，其实就是想多见一面身边的亲人！好在我妈虽然忙着干活但也跑去看他，大家也都去看了他。大舅快走的时候在流泪，小阿姨以为他是疼痛，还安慰他说闭眼睛睡觉就慢慢会康复，然后阿姨准备出去就跟大舅道别说她要走了，大舅舅看着小阿姨突然说他也要走了。小姨感觉很奇怪，不放心就一直陪着，后来才知晓那是生命倒计时了，还好身边的亲人们一直陪着。

仔细回想了这几十年的点点滴滴，大舅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小学帮忙一起看店，初中准点周末敲门叫起床，平时抢电视（他爱看戏我看电视剧）。总是认为我和家里人似乎不是那么在意他的存在，直到走了才察觉他也很重要。贫穷富贵也好，聪明痴傻也罢，他都是我们家的一分子。

偶尔孩子般的想法，希望永远不要长大、不要别离；人生不可逆回，惟愿身边有家人陪伴，自己努力工作，小日子滋润些。对自己好点，对别人也好点。

此文哀悼58岁离去的大舅，从此全家福少一位！

2019年3月4号于杭州有感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