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3.15,周五,阴雨绵绵
有很多旧文都是生活的记录,偶尔翻阅,让记忆翻新,那逝去岁月里的点滴曾温暖着我,让我的生活丰富而快乐。以此为记。感恩岁月,感恩那些美好的瞬间。
有一件小事让我时常记起,虽然过去了30年。
那是一九九四年五月的早晨,大雨倾盆,准备上班的我从家门口出来,恰好有一辆“跑跑车”经过,我立马大声呼叫“跑跑”!那辆“跑跑车”吱呀吱呀的停在我身边,我坐上车,师傅问了我要去的地方,就开动了。
当时我在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上班,是那里的主治医生,每天必须提早去开门做好接诊准备。因为社区周围的病人一般不到八点,就会在门诊部外面等着我们上班。因担心上班迟到,坐在“跑跑车”上的我,忙不迭地在师傅背后大声催促着:“师傅,快点踩啊。”大雨如注,噼里啪啦打在车顶的篷布上,说话不得不大声嚷嚷。
“好嘞,你放心咯,保证不会让你迟到的。”师傅也在前面大声答道。
那时,我们这个小城有很多的下岗工人开着人力三轮车做出租运营,人们管他们(车和人)叫“跑跑车”。车是那种人力三轮车,用帆布或人造革布与铁架搭成车蓬和车厢,厢内有两座的座椅,能防晒防雨,客人坐在里面,车主在前面脚踩。
至今我还记得,跑跑车一辆红色篷布的,车主是一中年男人,50岁左右,身材瘦削,穿着一件宽大厚实的橡胶雨衣,绿色的,雨衣帽子耷拉下来遮到了他的眉。雨雾遮蒙了我的眼镜镜片,我看不太清他的脸。他脚穿长筒套鞋,身体前倾使劲地踩着车轮。
雨小了些,我听到了他“哼哧,哼哧”的喘息声,粗重而急促;还有链条快速转动的“吱呀”声。
看着他费力地踩着三轮车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父亲。
一九八五年,父亲也是这个师傅的年纪,他想把我从那个离家百余里,举目无亲,交通不便的偏僻山区卫生院调到离家近,离城市近的单位,他托人找关系,瞒着我,想通过联姻的方式达成目的。他用单车驮着我,踩了几十里路。到达那个熟人办公室,熟人是一个领导,当领导将做媒的意图说出来,我立即拒绝了。回家的路上,父亲弓着背使劲踩着单车,闷声不响,只是不停地叹气。我坐在单车后座上,头靠着父亲的背,一句话也没有说。
庆幸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一九九一年我终于回到了这个城市,虽然仍然是基层卫生院,但离娘家近了,虽然还有几十里,但交通方便了很多。每周休息的时候,我可以回家看看孩子和父母,品尝父母做的美味佳肴。
望着眼前这个背影,年近半百的他,一大早冒雨出门踩“跑跑”,一趟赚几块钱。估计家里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去。这么猜想着,心里不免有几分酸楚。我不屑多与他交流,一个人胡思乱想着……
平时坐跑跑要二十分钟,而这雨天居然十五分钟就到了单位门口。
“好了,请停车。”我平淡的告诉师傅。下车付车钱时,临街的诊所大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候着:“秋医生,你来了,我们等你看病呢。”
听见病人喊我,师傅憨笑着说:“原来你是这里的医生啊,你们的职业真好!”
我轻轻地“嗯哼”,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声谢谢,随即撑开伞,下了车,快步走向诊所大门。
当我正准备拿钥匙开诊所大门时,才发现钥匙不见了。“明明出门锁了房门的啊,钥匙哪去了呢?”我在衣裤的几个口袋里翻找,没找到。
“准是落在跑跑车上了。”站在门旁的同事提醒我。我急忙转身,可风雨中早已没有了那辆车的影子。
我开始陷入无限的恐慌之中。药房的卷闸门的钥匙、诊所的大门钥匙,还有家里的房门、保险柜钥匙都在一起。丢了,怎么办呀?单位的门可以等另外的同事来了再打开,然后请人换锁。可家里的钥匙呢?老公在海岛戍边,指望不上。备用钥匙还在几十里外的乡下母亲手里,老家没有电话也联系不上。
如果钥匙是丢在马路上,没有人捡到还好,只要重新配钥匙。如果是被刚才那个踩“跑跑”的人捡到会怎么样呢?搬进新房还不足半年,刚换好的防盗门锁,钥匙就丢了,又得撬开,半个月工资啊。要是车主拿着我的钥匙去我家偷东西,独居的我怎么办?要是单位的门锁今晚来不及换,他拿着钥匙到单位偷药怎么办?
我急得团团转,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抹了一把湿淋淋的。
看着上班时间已到,看着等在门外的病人越来越多,看着陆续来到单位的同事们,内心越来越焦急,我只好到隔壁小卖部,打电话请上晚班的同事送单位的钥匙过来。
雨越下越大,大家站在街边等待着。“你下午请假回娘屋里去拿钥匙吧。”年轻的男医生宽慰我:“我下午就不休息,继续上班。”
“先喊一个开锁师傅来,把单位的这几张门的锁换了吧?不要像去年一样,被别人开门进来,把那些贵重药品偷了去。”说话的是药房的同事。
去年因一个同事把钥匙放在桌上,被人拿走,当时没引起重视。当晚就被人开门进来把一些药酒和贵重药品偷走了。报案后至今还没有侦破。
“不过你一个单身女人住,假若是他捡了钥匙,又晓得你住在哪,拿着钥匙开门到你家里去,你怎么办?会被吓死去!”护士长的话让人发毛。
“你还是请开锁的吧!把锁换了安全些。”小护士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一定会被车主捡到呢,莫着急,搞不好落到路上了。”就诊的病人家属也插话安慰道。
各种话语充塞着耳朵,各种担忧、怀疑、不安、懊恼交集于心,让我几乎无所适从。
思忖着上晚班的同事过来也需要半小时以上,小护士的话也很有道理,我又走到了隔壁小卖部,正准备打电话叫换锁的师傅来。“秋医生,有人给你送钥匙来了。”同事在诊所那边高声叫着。
我立马跑出小卖部,看到早晨那个跑跑车师傅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站在诊所门外的台阶上,摇晃着,笑眯眯的对我说道:“这是你的吧?”
看着那熟悉的,与白色海螺挂在一起的钥匙串,我激动不已:“是的,是的,谢谢你,谢谢你!”接过钥匙串,仔细瞧了瞧,发现一把都不少。
“师傅,你不晓得呢,她刚才急得快哭了,正准备打电话喊换锁的师傅来,你就送过来了,你太好了啊!”药房的同事兴奋地说。
“你下车后我又接了一位客人,也是急着去赶班的。他下车的时候发现座椅脚旁有一串钥匙,拿给我,我想着可能是你的,怕你着急,放下他,我没再接其他客人,就性急地踩着空车子过来了。没想到我猜对了,还真是你的。没耽误你太久吧?”他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将头上的雨衣帽子推到了颈后。我看清了他的脸,国字脸,高鼻梁,大眼睛。
听着他爽朗朴实的话语,看着他那沾有雨水的清瘦刚毅的脸庞和含笑清澈的眼睛,拿着失而复得的钥匙,刚才那种怀疑和担心的念想顷刻间全消失了,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
“谢谢,谢谢,耽误你做生意了,我去买包烟给你抽。”我边说边把钥匙给了同事,让她先开门接诊。我跑到隔壁小卖部,买了一包最贵的香烟,准备送给这个好心的师傅。等我转过身,发现他已经踩着三轮车到了马路对面,准备离开了。
“师傅,等一下咯,要谢谢你呢,请你抽烟咯!”我撑着伞、举着香烟,大声喊着追了上去。
“莫客气啦,我不抽烟呢。”他飞快地踩着三轮车又走进了风雨中,洪亮的声音在人少车稀的雨中清晰异常。
我拿着那包刚买的香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凝视。当我走到诊所门口,才发现他刚站立的位置,原本干净的台阶上留下了一大圈水渍。
“唉,还没问他姓名呢”。我喃喃自语,有泪盈眶。
回到诊室,看着满屋的就诊患者和家属,我真诚地道歉:“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回答道:“没事。”
我静心下来,认真接待每一位前来就诊的患者。
跑跑车师傅的善行和好心,患者及家属的体谅,仿佛一道阳光,在那个雨天温暖着我及我的同事们。
后来我们单位和我家的门锁都没有更换,因为我们都深信这个师傅是一个善良忠厚,体谅他人,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好心人。
一句“怕你着急”,让这件小事深深扎根于我的记忆中,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自己对他的怀疑而感到羞愧,经常对同事说真不应该怀疑他的品行。
这件小事改变了我原先自认为自己职业好,出了诊所门就不屑与那些貌似粗俗的开跑跑车的、搞卫生的、或街边的小商小贩主动交流的习惯。
后来,我在社区做医生的时候,一看到有人力跑跑车师傅来看病,我都会仔细辨认,是否是那个好心的师傅。即使不是,我也会免去他们的挂号费。遇到病人因家庭经济困难,一时难以支付医疗费用时,我都会帮他们先垫付着。因为我相信,他们都是一群朴实善良的好人。
每当我出门坐人力或摩托跑跑车时,我都不会与师傅们讨价还价,上车下车都是极礼貌且真诚的使用“请”、“谢谢”等用语,而不再是漠然或居高临下的态度与他们说话。即使是后来我调进机关上班,我每天都会对遇见的清洁女工、门卫道一声好,说一声谢谢。
虽然现在人力跑跑车销声匿迹了,他的面容也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我的钥匙因住所的变迁也换了。不变的是,我心中的信念: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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