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的世界无风、无雨、无光,只是灰色、混沌的一片。草木无色,花鸟不生。每次当他努力奔跑想要逃出这片天空,却最终发现还在原地。
右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他的情绪不悲、不喜、不忧。
我的世界还在下着雨,永远地、都在下着雨。
我为右撑起一把伞,雨水顺着伞沿滴在我的身上,很冷。天空也是无尽的灰,永远穿不透的灰色。
任凭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头发上,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我,和右。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的行人模糊不清,它们是如何度过每天?它们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
右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其他世界的人,他小小的、瘦弱的、沮丧的。
没有色彩的世界,会很难觉得快乐吧。
雨愈来愈大,人们纷纷撑起了伞。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里并没有伞。
这条漫长的路,还有多久?
“你知道巨石么?”
我摇了摇头。
“我的世界里到处都是巨石,很多!我们现在就在巨石上躺着!”
“不硌得慌么?”我问道,在我的心中,只有柔软、温暖的沙发才足够舒适。
“不,不会的!我常常躺在巨石上星星。”右急切地说道。
“星星!你的世界还有星星……”
“夜晚的时候,漫天的繁星。我常常是数着星星睡着的。”
漫天的繁星,那样的夜空该多美啊!
“你的世界没有么?夜晚没有星星么?”
“我的世界只有雨。”
每个人在他的世界里,都是孤独的。他只能与自己为伴,也只能给自己诉说。
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右了。
窗外电闪雷鸣,房间内暗得几乎看不到东西。
电话铃响起,我听着黑暗中的铃声,是谁,谁会给我打电话?
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拿起了听筒,“你有一束鲜花在楼下。”
又是谁,谁会给我送花?我站在黑暗之中。
外面的雨声很大,雨水打在玻璃上,迸溅出小小的水花。
我披上外套,站在楼下,手里握着一捧小小的、娇嫩的花。
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四周,我仿佛看到一座春日里鲜花盛开的花园。红色的、玫红的、橙黄的各式各样的花朵,翠绿的、繁茂的枝叶。
又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右的消息。
我躺在天台上,大雾笼罩着这座城市。如丝的细雨穿过层层大雾,飘洒在大地上。
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怀着心事的、动人的琴声,又把我带向更远的地方。
世界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模样?我连自己的世界都没有看清。
我开始笑了,
有一家很久未去的餐馆有我最喜欢吃的披萨;
有一条街的尽头有一家装潢精致、古朴的花店;
有一条种着梧桐树的街道一到秋天就会铺满金色的落叶;
……
天空终于不再弥漫着浓雾了,开始下起轻快的小雨。
我穿上温暖的毛衣,带上那顶帽檐很大的咖啡色的帽子。
穿过人群,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一个僻静的、无人问津的小巷。
一只白色的长尾巴的猫蹲在巷口,它的蓝宝石般的眼睛望着我。
我抱起它,朝巷子深处走去。
柔美的钢琴曲,敲打着我的心房。温馨而不明亮的灯光,恰到好处地将我掩藏在角落。
弥漫着奶香却又有点涩的咖啡顺着我的口腔进入到胃里,我很久没有觉得这么舒服了。
静静地靠在沙发上,桌子上的那支玫瑰花娇艳欲滴。
一个人影在我的对面坐下,一股强烈的果茶的清香扑鼻而来。
我抱紧怀中的猫咪,闭上了眼睛。
黑色的夜幕笼罩,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草地上,看繁星点点……
过了很久,我醒来了。
猫咪还在我的怀里熟睡,一只小小的橘子卧在我的手心里。
我环顾四周,有许多许多水果漂浮在空中,它们漂亮又诱人,散发着好闻的香味。
对面的人在对我笑,他的手里拿着一只桃子。
我们走在一条我从未见过的马路上,路上很少有行人,却有许多水果在空中。
有这么多水果的世界,会很快乐吧,我心里说道。
“但很孤独。”他说。
“为什么?”
“因为……再多的水果都会看腻,永远也比不上朋友所能带来的快乐。”
“你没有朋友么?”
他摇了摇头。
我望着他,难以想象居住在这个彩色的、缤纷的世界里的人会如此孤独。
走着走着,一个气球朝我飞来,有着浅粉色的斑点很好看。
我接住气球,顿觉身体轻盈起来。
马路离我越来越远,气球带着我慢慢地飞向空中。
我第一次以如此的角度俯瞰这个世界,但它却愈来愈模糊。
渐渐地,城市变成一个白色的点,我的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猛地睁开眼睛,果茶还在冒着热气,对面的人已离开。
我抱着我的猫,无所事事地漫步在街头。
已是傍晚,天色昏暗,昏黄的路灯下行人来去匆匆。
你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我在心里问道。
它动了动胡须,把脑袋埋在爪子下继续睡去。
我踩着水花,泥水溅到我的雨鞋上。
这个世界如此无趣,我想道。
我第三次来到那家咖啡馆,已是距离遇见水果男孩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一个玫红色的女孩儿向我介绍她的世界——
永远的繁花盛开,到处都是花园,还有蝴蝶、蜜蜂……
我很羡慕,很想到她的世界去体验一下。
“当然可以,不过要等明年春天。”
我点了点头,虽然有些迫不及待。
“快冬天了,花都开始枯萎了,我也要冬眠了。”
“你要睡一整个冬天么?”我惊奇地问道。
“嗯,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就醒了。”
我们彼此交换了电话,她说明年春天她一定会来找我。
天气越来越冷,我更很少出门。
猫咪长大了一些,已经学会自己打开电视了。
我整理着柜子里的围巾,却发觉没有喜欢的。奇怪,去年我十分心仪的那些围巾呢?
一周前,花园女孩儿给我打了最后一次电话,告诉我她要睡了。
又告诉我有一个地方会一直下雪,很美。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
我决定去找一找。
当我真的开始寻找,一个人,亦或是一个地方时,才发觉世界如此之大。
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去,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我得一一询问么?
天比前几天更冷了,我搓着通红的手,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渐渐暗下,几乎所有的楼都亮起来了。我看到一个人站在路灯下,仰望着天空。
他在看星星么?我猜测着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望向漆黑的夜空。
“好美!”他感叹道。
“你在看什么?”
“路灯下的雪,昏黄的灯光下飘荡着的雪花,像梦境一样。”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半空中。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么?我有一丝欣喜。
“你的世界,一直都下雪么?”
“不是的,”他低头看着我,“只有冬天偶尔会有两三场雪。”
“每个冬天能够看到雪,就已经足够了。”我不无羡慕地说道。
“你知道么,有的世界一直都在下雪,那才美呢。”
“你知道那个世界在哪里么?”我急切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说。”
冬天很快就要过完了,我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一直下雪的地方。
窗外雷鸣嘶吼,豆大的雨水打在落地窗上,捉弄着追逐雨水的猫爪。
我想象着,漫天的雪花,地上铺满晶莹的白雪,空中飘荡着盛开的雪花,该是何等的景象。
街道上五颜六色的雨伞,疾驰而过的车辆,迸溅在玻璃上的水花……
我的世界永远如此。
从咖啡馆出来,我开始期待春天的到来,寒冷的冬天实在是太难熬了。
花园女孩的电话何时才会想起,我思索着,看到一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我从他的身边走过,雨渐渐大起来。我撑开伞,耳边响起了“哒哒”的击打声。
地上有许多梧桐的枯叶,它们被雨水冲刷得反射着亮光。
我在一个便利店的门口坐下,店里响起的轻音乐很适合这场安静的雨。
“老板,你听说过一个地方么,那里永远都在下着雪。”
“我不止听过,我还见过。”老板得意地对我说道。
“怎样才能找到那个地方呢?”
“这不好说啊,得靠缘分了。实不相瞒,我也是无意中遇到了一个人,他带我去的……”
某个睡醒的午后,我忽然很想到书店去看看。
我套上厚厚的毛衣,披上蓝色的外套,背上了我最喜欢的包。
街上的人很热闹,人们都为今天是周末而感到兴奋。
雾丝丝的小雨刮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知道,春天快要来临了。
一个我没听说过的作家正在举办签售会,我越过拥挤的人群,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我翻开一本书,扉页写着:
“献给我的雪人。”
连日的暴雨几乎要将这个城市吞没,大水淹没了街道,人们都不再出门。
天空是危险的灰色,只有鸟类还依然在空中时不时地划过。
我望着时明时暗的天空,分不清此时是中午还是傍晚。
桌子上放的那本书,已被我翻看了三遍。我认得它的每一个字,也知道每句话藏在哪一个段落里。
但我依然无法去寻找那个世界,那终究只是个故事、传说。
不过,我依然相信有这样的存在,永远下着雪的美丽世界。
右的电话响在一个安静的午后,我在楼顶和猫咪玩耍而错过。
两天后,他又打来。这次,他就在我家楼下。
推开门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面孔,熟悉又很遥远。
他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永远都是黑夜。
“不过,却每天都在下雪。”
我笑道,“真奇怪啊,那里的人们怎么生活的?”
“说来话长,如果你愿意去看看的话,就能知道他们怎么生活的了。”
我收拾起为数不多的东西,坐上了开往南方的列车。
这天的雨下得异常的大,我有些窒息的感觉,就要离开这里,去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车厢里很温暖,到了晚上,外面的世界就只有连绵不绝的灯光了。
我靠在椅背上睡了。
在梦里,我看到漫天的雪花飞舞,在那个晶莹的冰雪世界里。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天空微亮,有一抹红色的霞光,就像是画家用画笔在蓝色的天空中添了轻柔的一笔。
远处的电线上栖息着一排鸟儿,像最灵动的音符,在风中轻轻地吟唱。
我目不转睛地接受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晴朗”的感觉。
没有雨的世界,原来如此。
夜晚沉沉,可以看到空中稀疏的星光。
再次醒来,是第三天的早晨。
列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我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那感觉就好像曾经无数次地坐在窗前的沙发里。
夜幕再次降临,我已无睡意。
天空突然开始下起了雨,“哗啦啦”的雨声在这个安静的深夜是那么的令人心安。
我看着漆黑的外面,世界已变成什么模样?我不知道。
列车终于停止,我看到牌子上写着——雪国。
漆黑的夜里,我感觉到有东西飘到我的脸上,又慢慢消失。
那是雪吧,它们在我的脸上开花融化。
我想用手摸摸它们,却总是触摸不到便又消失了。
一股暖流划过我的脸颊,我终于到达了这里——一个永远下雪的地方。
灯光渐渐多了起来,我呆住了。
无数的雪花从天而降,在灯光下飞舞着。
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我不禁放声痛哭,泪流满面。
世界,原来可以是如此模样。
我行走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中,它们很快落满了我的头发、衣服。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灯光的照射下,像一层厚厚的柔软的地毯。
这里没有马路,没有汽车,只有灯,和稀疏的房子。
路上的行人很少,我买了一个小小的橘红色的灯笼,它发出微弱的光芒,雪花飘过它的身边,也被映照得很动人。
我舒展着四肢,躺在厚厚的雪地里,任由雪花覆盖在身上。
闭上眼睛,我还是难以相信真的置身于雪国之内。
这样的世界,居然真的存在。我不停地说给自己听。
我渐渐睡去,又不停地醒来。
雪花几乎将我湮没,我站了起来,回到旅馆。
就像无数次透过玻璃看窗外的雨,我坐在舒服的沙发里,望着外面的雪。
可是,我却渐渐有些不知所措。
我最多只能赏雪,却不能成为雪。
我想成为雪的一部分,而不是以人的角色。
这样的世界,终究不能解除我的痛苦。
世界愈美,就愈不知如何。
然而,我还是在这里住了很久。
一个叫做“驿站”的小酒馆里总是很热闹。
一棵被火烧过的柏树,据说有几千年的历史。
一个抱着兔子的女孩儿总爱找我聊天。
一个十字街口常常有一排雪人。
……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
“你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每个人的世界都不同,我的世界每天都在下雨。”
“雨!那应该很美吧!”
我望着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有的世界呢?”
“有的世界有很多水果,有的有很多鲜花,……”
女孩儿的眼睛闪闪发亮,“真希望去那些世界看一看。”
雪越来越小,星星越来越多。
我望着车窗里自己的影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会觉得不快乐。
我们活在别人渴望的世界里,却在渴望着别人的世界。
星星越来越少,雨越来越大。
我走出车站,第一次重新审视这座城市。
路灯下的雨,也是如此壮观的景象。
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这个雨夜,如此的暖心。
某一个早晨醒来时,一股春天的气息扑鼻而来。
我打开窗户,路边的树木泛出淡淡的嫩绿色。
春天,真的来了。
我躺在楼顶,如丝的细雨落在我的脸上、胳膊上。
天空依然是灰色,有一群鸽子在空中盘旋着。
突然想起,那个漆黑的、只有雪的国度。
花园女孩邀请我喝咖啡是在一个惬意的午后。
经过一个冬天的睡眠,她比之前更可爱了,也更胖了。
“好久没见到这个世界,看到一切都觉得新奇。”
我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想起刚从雪国回来后的同样感受。
“你会来我的世界的吧,去年我们说好的!”
我点了点头。
忽然,世界明亮起来。
我望向窗外,巨大的花藤爬在对面的墙上,和煦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面前的桌子上。
花园女孩拉着我的手飞奔出去,我隐约看到身后的咖啡馆里开始绽放起玫瑰花来。
一路上,无数的鲜花盛开在马路边、楼顶、花坛……
红色、蓝色、紫色、黄色、白色、橙色……
我痴痴地望着这个花的世界,一时间经说不出话来。
“看!”
我顺着花园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难以置信地呆呆在原地。
一个无比大的空中花园像云朵一般漂浮在空中。
围着花园四周的藤条长长地垂下,各式各样的鲜花簇拥在空中花园里。
缤纷的花瓣从上面飘落下来,我捡起一片,握在了手心。
“喜欢么?”女孩歪着头问我。
我用力地点点头,“真的好美!”
“可是,再美也会看腻的。”
我有些不解,如此美好的世界也会腻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我踟躇道,“很单调,只有雨,永远都在下着雨。”
花园女孩瞪大眼睛望着我,重复道,“永远都在下着雨?”
“嗯。”
“那多美啊!”
“美?”
“不是么,我还从未见过雨呢。”
我望着眼前纷纷掉落的花瓣,忽然觉得有些晃眼。
回到家,我打开厚厚的笔记本。
窗外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阴霾的乌云布满整个天空。
猫咪卧在桌子上,鼾声此起彼伏。
橘黄的灯光下,我将自己的故事一一写下。
这个世界,并不是我想的模样。
“献给RAIN WORLD”,我在最后一页写道。
雨永远没有停,我记得。
灵感来源:一直思索如何能够认真度过每日,如何看待这个拥挤的世界。大概,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最孤独、快乐的吧。不必在乎很多,这个世界只有我,让这一天无悔、快乐,便是最大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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