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不待吹而自落的花

人心是不待吹而自落的花

乔安对王穆宇背影的熟识程度绝对不亚于朱自清对他父亲的背影。

王穆宇从上高一开始便因为不学无术被数学老师安排在教室最前边那个独立的单间，而乔安也因为像柯基一样的小短腿成为教室第一排的常客。两个人虽然成为邻居，但性格安静孤僻的乔安基本不会主动和成天傻乐的王穆宇搭话。

而王穆宇也同样瞧不上脸圆圆的，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学习好且只有学习好的乔安。他整天心心念念的都是班花陆瑶，这几乎成为整届新高一喜闻乐见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关于陆瑶，这个女生着实不受班里其他女生的欢迎，大概每一个广受男生追捧的女生都没有太好的人缘吧，但乔安对她的看法只因为一件事便大打折扣。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头顶的风扇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吱吱呀呀吃力地转动着。偌大的教室此刻只像一个偌大的白瓷碗，乌泱乌泱七十多号人就像黏在一起的一大块黏糍粑，稳稳当当的盛在大碗里，谁也不敢动。

乔安突然想到以前学物态变化时物理课本上的一张插图，固态中的每一个小分子都板着一张脸，一脸不开心的被一个个钉在一起。冷眼看着一旁液态和气态中欢腾的小分子，一个个圆圆的小脸简直气成河豚。乔安不由得弯起嘴角。

窗外的蝉聒噪地叫着，可那依旧盖不过旁边陆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踢前面那个木讷男生的凳子的声音。

我想每个班都有一个极特殊的存在吧，他们沉默是错，出声是错，甚至只要存在就会平白招人厌恶。而那个男生就是我们班众矢之的的存在。我不知道两个人哪里发生了冲突，但当时那个男生尴尬的脸色和陆瑶无休止的羞辱让我从心窝子里恶心这个女生，我直愣愣地看着她，她意识到我的注视后扭过头来朝我云淡风轻的一笑，还是和往日一样柔媚的眉眼，此刻却没来由的在我心底点了一把火，她在对我笑!她居然没有一丝尴尬!她真的觉得这一切就理所应当吗？!

这种没来由的愤怒让乔安不计后果地说出“你知道你在影响别人上课吗!不听出去，别老觉得别人碍手碍眼，也不看看自己多么婊。”这种冲动的话。

乔安看着陆瑶略微吃惊的表情，心中暗爽，她虽然在班里沉默寡言，但从不招惹是非，估计这次是惹到不会轻易罢休的主儿了，但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刚刚的口无遮拦。

一直以来，对于王穆宇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尤其眼光还不怎么好的男生，乔安都是极不屑的，可纵使是她这么不问世事的女生，最近都感觉王穆宇有了些变化。

那个穿着洁白校服的男生背脊挺得笔直认认真真地听讲，严肃的样子是即使两人不知不觉间做了将近半年前后桌也不曾见到过的。间或低下头匆匆记笔记，看着他时不时眉头紧锁的样子，乔安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嘭的一声破土而出了，在暗夜里悄然无声地生长着。

每次，乔安抬起头就可以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偶尔会有一两捋头发倔强地翘起，在微风中招摇，两只小小的圆润的耳朵也在初夏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红，一层似显非显的绒毛在光晕下像极了一个熟透的水蜜桃，耳朵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几乎是无意识的，乔安会对着王穆宇的背影发很长很长时间的呆，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发生，引得同桌频频侧目，当乔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好像都有那么点一发不可收拾了。

乔安也开始拥有了一个厚厚的日记本，里面满满的记载着王穆宇各种各样的背影以及每个背影下的喜怒哀乐。日记中乔安变得极为矫情且深情，她写和王穆宇之间微末般细小的点滴，他的一举一动，她的回忆如潮，他的一瞥一笑，她都视若珍宝。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突然想，如果时光没有尽头，如果青春不是覆水难收，那么我对你的喜欢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吧，静默的，止于恰到好处的玩笑和忸怩作态。

可日子还是流水般消亡，我们一个个谁不是被迫长大。

每天早晨的体育训练大概是一天当中王穆宇最威风的时侯了，他参加过省体育竞赛，平时学校运动会也没少拿奖，谁也没见过他进行任何训练，可能每个人在某一个范畴里多少都有点天赋异禀的感觉吧。

临近学校的体育测试了，老师们常常拿着秒表让我们进行一场又一场令人生不如死的长跑测试，那天风很大，跑在前面的男生和后面的女生不知不觉间就混到了一起，轻扬的发丝与风纠缠起舞，迎着初生的旭日，年轻的男男女女被宽大的校服包裹，青春鲜活的模样。乔安混在其中遮遮掩掩地寻找着王穆宇的身影，良久才安分地跑起步来，一脸失落的模样。

算了，就算见到了又能怎样呢，自己也只敢匆匆地瞥一眼，做贼一样，真的应了那句话，喜欢他啊，认真且怂，从一而终。

后来，站在青春的尾巴上，乔安还是要感谢那天突来的风，感谢他的天赋异禀，感谢自己运动细胞奇差而体力不支，那可能是她听到他说的第一句也是此生唯一一句情话。张爱玲不是说，在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上，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也许就是为了成全她，一个大城市就此陷落了。

那么，王穆宇，那天我捂着生疼的腹部在转角处遇到你，你佯装生气地对我说“歪，我跑了第一名你也不看看我啊，我还装的那么辛苦。”我怔愣在原处慌不择路地看着你，所有的血液一瞬间溯流回心口，我能感觉到我张开了嘴，我好像在说着一些极苍白的话，我在说什么呢?总之话的尾音因为男生突如其来的拥抱变得微弱，乔安靠在他的胸口，听到那一声声心跳变得强大，也不知道那声音的来源是对方，还是自己。

王穆宇，你说，这一切的一切，会不会都是命运的成全。

那天开始，乔安慢慢的发生了改变，她不再沉默寡言地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角落，她开始给王穆宇讲一些数学习题，她不再穿着其他同学早已不穿的肥肥大大的校裤，也穿上了合体的裤子彰显青春的张扬。

她开始把头发卡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换掉了土气的红边眼睛，圆圆的眼镜衬托的小圆脸煞是好看。在与别人聊天时常常笑的眼睛弯弯，像个皎洁的月牙。

王穆宇常常缠着乔安请他吃冰，借口让乔安报答他慧眼识美女的恩德。

说实话，乔安很难想象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此生是那么得热爱冰淇淋，这也就算了，还那么不要脸。

装潢温暖的冰淇淋店里，一脸幸福的王穆宇一只手拿着圣代，抽出另一只手胡乱的将乔安的头发揉乱。

乔安故作愤懑地看着他，他反倒笑嘻嘻地说“乔安呐，要多笑知道吗，不管有多少事儿都可以慢慢完成，反正人生那么长，不如就现在和我这个大帅哥一起，活在当下。”

乔安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少年温暖的声音融化在风里。

两个人的异常还是被他人所发觉，下课后同桌支支吾吾地悄声问乔安:“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了?你要小心点啊，听说他一直都跟陆瑶走的很近，我一个朋友跟王穆宇几个人出去吃饭，王穆宇居然还把陆瑶带过去了，更过分的说，他俩还宣称是情侣关系。”

乔安想起陆瑶上午私下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她巧笑倩兮自信满满的模样，一瞬间脸色煞白。

“他和你说过他喜欢你没有?”陆瑶无谓地笑着。

“那又怎样?”那一刻乔安想的是少年的眉眼，还有店里他说过的活在当下的铿锵声线。

“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他在我家楼下站了一个晚上我都没答应和他交往，你觉得这次只要追到你，我们就在一起的这个赌注他会放弃吗？”风中，陆瑶像朵开至糜荼的花。

即使已经很努力忽略掉身边的声音，那句话还是清清楚楚的落入耳朵里了。

“为什么，你们有那么无聊吗?”

“对，我就是看你不爽，你整天假装清高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好吧，这一切此刻都与同桌说的话一一对应。

乔安恍恍惚惚往家走，那些真实的、虚伪的、恶意的、善良的信息杂乱的交织在一起，久久盘踞。

凌晨一点多，乔安给王穆宇发了一条短信:你喜欢我吗?

手机仿佛沉睡了般，寂静的可怕。

乔安知道，真相即使再丑陋，也讲曝晒在阳光下，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来的这样快。

“王穆宇，恭喜你啊，追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一起了，只是可惜了乔安啊，其实那姑娘还是挺好看的。”

“其实……不是陆瑶的话我也不想招惹她。”偌大的食堂里，王穆宇的声音就这样跑进了乔安的耳朵。乔安手脚冰凉地把刚打好的餐盘扔给同桌，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样逃离。

看，认真且怂，无疾而终。

这个世界最残酷或许不是你尽情地嘲笑丑小鸭，而是你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之后嘲笑她总归只是只丑小鸭。

但是啊，王穆宇，归根结底，是因为你，我才开始认真的，细腻的伸手触摸这个真实残酷却又充满感动的世界。

故事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泼水掴掌，一切都命运般走向消亡。

自那之后，文理分班，王穆宇再没见过乔安，乔安也在没见过王穆宇。

只是偶尔想起记忆里清晰却又遥远的少年，瞬间泪流满面。

嘿，我的少年，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丑小鸭永远不会怨恨王穆宇，她只是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会时不时想起你，并且希望，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