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我都还会在梦里惊醒,梦里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教室,被我冤枉的那个小小的他脸上全是泪水,依然用倔强的眼神看着老师,本就不干净的袖口被泪水打湿,被打湿的污渍像一块块疤一样遍布满处。都多大了还什么矛盾都要找老师解决,不会是小学生吵架吧。不过事实上,这件事也确实是发生在我的小学时代。
从小我家便是开书店的,在那个年代,家里开店本应该是风光无限的事,本应该是令同龄人羡慕的。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不需要花钱的零食,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而那个年纪的我,却耻于自己的家是书店,甚至是厌恶。在我那个仅限于八九岁年纪的认知里,我所以为的快乐并不是伸手就能够到想要的零食,伸腿就能碰到想看的书,只是想简简单单的一家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喜欢的电视剧,而当时的我家没有办法可以做到。在那个狭窄的卧室里,一家三口缩在里面,连多放一把椅子都已经是极限了,更别说沙发电视了。所以那时的我,只好把更多的中心放在阅读上。
那本书我依然记得很清楚,书名叫做<歇后语大全>,那本书被放在我们家书架上的最高一层,我常常仰起头巡视着上面的书目,像挑选保护我的骑士一样挑选一本最和我心意的书。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书越放在书架的最高处,小孩子越够不着,说明这本书越是难读,后来等到我自己给家里的店帮忙摆放书籍了,才明白什么书放的越高越难读都是狗屁。当时的自己真是傻的可怜。
我兴致勃勃的把它带到了学校,这是我第一次把家里的书“护送”到学校,我的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我要看好自己的书,别被同学给偷了,所以我每隔一小时就把它拿出来检查一遍它的生死存活情况。那次的课间,我的同桌也是好心,拍拍我的肩膀指着小A手里的书跟我说那本书我的一样,我转头看过去,看到那本书的一刹那心却慌了一下,于是我下意识的就去掏桌洞里的我的那本书,我脑子里的声音一直在告诉我,就是小A偷了我的书,很久很久以后再次回想,我都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时候偏激的我一口就认定是他偷了我的书,仅仅凭靠他的手中拿着的是和我一本相同的<歇后语大全>。
那个时候的我翻遍了桌洞也找不到我的那本<歇后语大全>,我慌极了,更是认定了小A偷拿了我的书,这样幼稚又草率的结案确实是当时的我可以干的出来的蠢事,于是我告诉我的同桌是小A偷了我的书,我的书才不见的,正巧我的同桌是班主任的宠儿,她听了我的话之后,立马拍案而起,告诉我让我去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帮我把书要回来。童年的我对老师这个群体充满了恐惧,在我的脑海中只有他们上课时打学生手心,扇巴掌的单一形象,又怎大着胆子去告诉老师说小A偷走了我的书。同桌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和怂,说她去帮我告诉老师,便冲到讲台前,去跟正在批作业的老师告状了。
她们两个具体的对话我并没有听清,只是知道最后老师站起来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小A真的拿了我的书,我说是的。然后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小A叫了出去。
再后来,我看到小A抿着嘴沉默的回来,把自己桌洞里的<歇后语大全>翻了出来,交给了老师。抬头的那一瞬间,我看他的眼眶里包满了泪花,男生或许没有女孩子干净心细一点,所以小A的脸本就脏兮兮的,被泪水刷过后更像是一只小花猫一样,可怜又好笑。没有人会帮助他,他小小的肩膀抖动着,像是飞蛾的羽翼一样,看起来是这么弱小易折。我坐在座位上,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最终,小A的<歇后语大全>到了我这里,老师将它“还”给了我,可到底是不是真的“还”只有我知道,我的同桌不知道,老师不知道,小A或许自己也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偷拿了我的书。
没有,我冤枉了他,老师也冤枉了他,我们都冤枉了他,罪魁祸首是我,我给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泼了脏水,在我拿到那本小A的书之后,我翻出了自己的<歇后语大全>,这样的话我就有两本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其实我的书没有被他偷,一切都是我在冤枉他,这样恶毒的想法让当时的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去拿着两本能够证明小A清白的书去找老师解释,而是转头就将他的那本送给了我的同桌,我的同桌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以为我有多大方,我在心里却厌恶着胆小怯弱的自己。这是我永远也无法释怀的心结,像一个永远也好不了的伤疤,每次的回想,都像是把伤疤重新划开,永远也等不到伤口结痂脱落的那天。
后来,同桌跟我说,小A一定这辈子都不敢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这么小就学会撒谎偷东西,看老师怎么整他。
我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愚钝和懦弱,正如我同桌说的,在老师眼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撒谎精,而知道真相的我,却因为自己的胆小,害怕。让小A背负着一辈子的撒谎精。这盆脏水因为我的怯弱,无能。让小A永远也无法洗去,他会有多难过,会有多无助,在他对老师说的所有不是他做的里面,有没有一句是老师相信的,我不敢想,不敢想他有多绝望,当时的他也只有八九岁而已啊,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都怪我,都怪我啊……
这是一件我永远也无法取得对方原谅的事,是背负我一生的罪。后来小学毕业,我已没有了他的联系方式,只盼他现在过的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你能看到,希望你能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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