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家的烟火

      都说世上风光好，人间烟火几相识！自从奶奶不能劳作了，爷爷家的烟火便大大失去了成色；从爷爷独自离去，也把爷爷家最后一丝烟火带走了……

      美丽的桃花山绵延数里，象一条巨龙，北饮长江水，南卧洞庭波。桃花山虽是一座小山脉，但她是两湖的交界处，是湘楚文化的融汇之地。我想:曾经仙鹅寺、长岗庙的晨钟暮鼓，桃花山下农家小户的袅袅炊烟，应该是人间最厚重的底色吧。

      几回除夕，我陪父亲去桃花山上的大队林场值班，我们爬至半山腰，我回首山下，只见万家灯火，比璀璨的夜空还绚烂……时有零星的鞭炮声从远处传来……小小的我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不已——不知是仙境还是人间……只见父亲哼哼唱唱往上爬，不知父亲有没有回头，也许他惯看秋月春风，习以为常了吧……有一次，我逃学了，我就主动去桃花山上挖树蔸，桃花山象一位沉默慈祥的巨人，默默迎接我，我挖了一小担蔸儿，便坐下来休息……山下风光尽收眼底，湖泊、田地、道路、树林、房舍……我担着一担树蔸儿，晃晃荡荡地下山，桃花山又默默送我离去……第二天，我主动回到了学校……后来母亲跟我说，看到我瘦弱的小身体，担着一小担树蔸，晃来荡去的样子，偷偷地哭了……

        小时候，我没有和爷爷住在一起，但我总爱往爷爷家跑，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爷爷家有浓浓的烟火气息！这种浓浓的烟火气息主要是爷爷和奶奶经营出来的！我见得最多的是奶奶弄柴火和莱园。奶奶有一只很大很大的竹筐，如果让我躺在里面还很宽敞，奶奶还有一把磨得溜光的竹耙子，爷爷房前屋后曾有很多松树和栎树，奶奶一耙一耙地把落叶扒拢堆，再一筐一筐地把落叶背回家，虽然我在爷爷家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但我有一种直觉，用松叶栎叶把子煮出来的锅巴饭、炒出来红辣椒定然是最香的……

      爷爷家的烟火我不是没有享受过。尤其是过年，爷爷会烧起烘烘燃的蔸儿火迎接我，奶奶会端出又酥又香的芝麻陈皮红薯片招待我，还有满桌的蒸鱼蒸肉……那是我少有的幸福！

      说到蔸儿火，我家也有，但总觉得没有爷爷家的讲究。爷爷家有火膛，是用老青砖砌的，方方正正。我家原来没有，就在堂屋靠墙烧堆火，后来有了一个火膛屋，父亲用几块红砖砌了一个火膛，每到冬天，一日三歺，都是在火膛上做的。最温馨的是:窗外雪儿飘飘，火膛蔸儿红红，我静静地伏在母亲膝上向火，有时，膛中的火会扑哧一笑，母亲会喃喃地说，火笑人，天老晴……我就问，妈，火为什么笑人呀？母亲微微一笑，世上只有人最可笑！我听了，一脸懵，母亲又一笑，你以后就明白了……直到后来我看了《红楼梦》中的一句“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现在想来，母亲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自从奶奶不能劳作了，爷爷家的烟火，明显感到不如从前，爷爷忙前忙后，一忙就是八九年。这些年，我推测，应该是爷爷境界升华的关键岁月。有一次，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从爷爷家离去，爷爷在后面感叹说，这一走就是三代人。言下之意就是，人就是这么一代又一代，永无休止，你方唱罢我登场……

      奶奶走后，爷爷一个人守着他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哪儿也不愿去。爷爷离开的那一天，我觉着是他人生最辉煌的一天，他没有在病床上孤孤单单、悲悲戚戚地呻吟……而他是一个人，潇潇洒洒地寻视着，生他养他的田间地头……当他轰然倒地，我相信，他的灵魂一定是安然地、恬静地……

      爷爷静悄悄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每次我回到爷爷奶奶的坟前，就能看到爷爷奶奶曾经住过的房子，再也看不到那袅袅炊烟，闻不到那香飘飘的锅巴饭香了……而是一年比一年破败，杂树丛生，我几次想找回一些当年的痕迹——却只有一些隐隐作痛的怅惘……细究起来，并不是因为爷爷，而是为自己——我能让心中的袅袅炊烟传递下去吗？能像爷爷一样坦然于天地之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