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概是去年七月的上旬,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一丝云,月亮遥遥地挂在天际,又细又弯,仿佛垂钓者抛在无边夜色里的一枚鱼钩。
在连着被猪一样的队友坑了五把英雄联盟之后,我彻底没了再打下去的欲望,叹着气从桌上开了口子的黄鹤楼中抽了一根出来,然后点着了。
我心中十分郁闷,这些猪队友们明明有手有脚还可以娴熟地打字骂人怎么一开团就像长了猪的脑子一样不开窍,简直就是上赶着要去送人头。
随着我在心中吧啦吧啦地不断吐槽我的猪队友们,一根烟很快就被我抽到只剩下烟屁股了,我把它摁灭,随手屈指那么一弹,只见这根烟屁股循着一条近似完美的抛物线直直地飞向门口的垃圾桶。
我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起身从旁边的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个半烂不烂的苹果,在水龙头下随便冲了冲然后咬了一大口,就攥着它蹲在门口开始啃。
虽然天生就没有诗人的命,但是得了有事没事就爱仰望天空的病的我一边吃着苹果一边抬着头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
看着城市里并不比乡村那么清澈透亮的纯黑色夜空,我不由得想起来康德曾经说过的那句被套用过无数次的话。
有两种事物,我们愈是沉思,就愈感到它们的崇高与神圣,愈是增加虔敬与信仰,那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
可是当这星空蒙上灰垢烟尘不再璀璨,道德还有依旧被顶礼膜拜的理由吗?
瞧瞧人家这思想,这觉悟,这大局观,就是再修炼个五十一百年成了精恐怕我也说不出来类似的话。
我颇有些自惭形秽地看着天上一个劲儿眉来眼去的星星,忽然感觉有些孤单,于是我索性一狠心,回到屋里又洗了一个苹果,配了个对儿。
啃完苹果的我顺手就把苹果核埋在门口的桃树旁边,希望来年能长出来一棵果实饱满的苹果树。
回到电脑前,我发现右下表的消息列表不停地闪啊闪,点开后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也不知道是脑袋抽风还是被母驴给踢了,他给我发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图片,说来玩个找茬的游戏。
单纯如我自然没想到这是一个套,立刻拉近了椅子凑近电脑屏幕,屏气凝神地开始找起不同来。
没想到五秒钟过后,两张优美的风景突然变成了一个样貌凄厉张牙舞爪的女鬼,尖叫着向我扑了过来。
从小到大连开心鬼系列都不敢看的我,一瞬间差点就被吓尿了。
我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冲出房间,又用一秒钟原路返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捂着眼睛把电脑关了。
惊魂未定的我坐在床边大出了一口气,只刚才那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出了细密的一层汗滴。
我咬牙切齿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给给我发图片的那个哥们,在拨通的第一时间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不知道小时候你妈带你去算命的时候,算命师傅说你能活多久,但是今天晚上你最好给我吃好喝好睡好玩好,因为明天的太阳是怎样升起的,恐怕你是见不到了。
说完我就挂掉了电话,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打完了电话心情瞬间就好多了,恐惧也渐渐散去,我准备洗个澡去去晦气,于是我插上热得快开始烧水。
但是热得快并没有字面意思热得那样快,我决定趁着烧水的时候先去洗洗脸。
我脱了衣服光溜溜地走进浴室,如同多年以前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浑身上下都泛着真理的光辉。
就在我刚抹上洗面奶闭上眼睛准备揉面团一样揉脸的时候,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那个女鬼凄楚不堪的脸庞。
我一向是个无神论者,但是那天晚上站在浴室里,第一次我的自我意识管不住我的大脑。
我闭着眼睛听水哗啦啦从喷头流下来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脑补此时喷头里流出来的已经不是水了,而是鲜红而黏稠的血液。
脑补在我的身后,有一只鬼正在游荡,什么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鬼,而且我知道我一扭头绝不会看见它,但它就是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
或面无表情,或讥笑或冷漠。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有鬼了,拜我那个脑袋被驴踢了无数遍还不解气的损友同学所赐。
在巨大的恐惧中我终于忐忑而艰难地洗完澡,连身子都顾不得擦,我一下子就窜到了床上,然后摸出手机开始东瞅瞅西看看。
看见傻逼就上去吐个槽,看到不傻逼但是比我还屌的也吐个槽,谁让你他妈的比我还屌了!
通常我在床上躺着玩一小会儿手机就开始哈欠连天了,这之后再坚持一会,就可以脑袋一歪,安然入睡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第一个哈欠就来临了,但是这个哈欠的来势过于猛烈,差点让我的下巴脱臼了。
我一脸委屈地揉了一会儿下巴,最后在不知不觉当中面含着甜美而清纯的笑容睡着了。
意识才昏沉下去没多久,我就被一只蚊子吵醒了。
起初我并没有理睬它,只是摆了摆手,翻译成蚊语就是你吃你的,我睡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只蚊子似乎并不讲究道上的规矩,依旧不依不挠地一边高声尖叫着一边向我的耳边俯冲了下来。
被再度吵醒了好几回之后,我终于怒了,妈了个巴的,活人不发威你当老子在这挺尸呢啊!
我立刻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抹掉嘴角逗留的口水,目露凶光,从床头柜上抄起久不见血的电蚊拍,穿着内裤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打了一套六脉神剑。
这套剑法我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每刺出一剑,剑身上都会传出一串噼里啪啦的音爆声,同时还伴随着星星点点的电光火花,声势相当骇人。
只不过数十次闪光过后,闻着一屋子的烧烤味,我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低下头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有些尴尬。
由于刚才奋勇杀敌的时候太过投入,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智力和精神力,需要及时进补一下。
于是我重新穿上裤衩,手里提溜着一件白色背心就出了门。
也许是经历了白日的燥热难安,夏天的夜晚反而使我觉得格外的清爽怡人,我很快就来到经常去的一家烧烤摊。
即便是已经快十一点钟了,这里依然人声鼎沸,客人的谈话声和叫嚷声以及烧烤师傅端着烧烤陪着笑脸穿梭于桌与桌之间的应承声不绝于耳。
我找了一处空闲的桌子坐下,先向老板点了一串烤面筋,之所以只点一串是因为我听说如果在很大的盘子里装很少的一点食物,就会显得精致而高档。
因为是熟客了,面筋很快就被端上桌,我从裤衩屁兜里潇洒地抽出来一张纸巾,一半叠起来,捏着竹签的下部,然后横着拿起来。
一定要横着,千万不要竖起,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个二逼朋友突然出现在你身后,冷不丁就给你的后脑勺来一巴掌。
一个人的时候我通常吃得很慢,因为我不用再顾及到第二个人。
半个小时后,在我吃到第三串面筋的时候,一个披着长头发穿碎花裙子的女孩旁若无人地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瞬间就闻到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弥漫在空气中,与之一起回荡的还有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她点了一个烤玉米,一根火腿肠还有一份煎豆腐。
我低头一看,最后一串烤面筋已经只剩下一半了,赶紧又点了鸡翅膀,鸡翅算是比较难熟透的,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这里用眼角余光肆意瞥她。
当她捧着脆软热乎的烤玉米放在嘴边小心而仔细地啃吃的时候,我刚好解决掉剩下的一半面筋。
我把竹签底部包着的一层纸巾取了下来,以备下次使用,我向来是个不肯浪费的人,然后佯装不经意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姑娘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伸出舌头把嘴边残留的孜然粉舔掉,然后又用手擦了擦,问她道:“你也经常来这里吃烧烤吗,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
她抬起头对我轻轻一笑,说道:“没有啊,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吃,不过这家的味道真的很不错。”说着她又低下头啃了一口烤玉米,以表示味道真的很赞。
正当我搜肠刮肚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姑娘的烤玉米已经吃完了,她动作优雅地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抬头冲我盈盈一笑。
“你刚才吃面筋的样子好搞笑。”
“有吗,我只是比较享受一个人的用餐时间,用不着顾忌别人。”我也笑了。
“有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吃一串面筋能用十多分钟的,哈哈,你这个人可真有趣。”姑娘说着脸上竟笑开了花。
坐在对面的我看着她掩起嘴偷笑的样子,只觉得像极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睡莲,既可爱又可亲。
在这世上,有很多人你们是聊不到一起的,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从哪里聊起,到最后总是会不欢而散。
而有些人,很少的一部分人,或者你们从第一句搭讪起就注定了接下来的每一次对话都相得益彰。
就像是磁铁的两极,总有互相排斥的一面也总有互相吸引的另一面。
因此我们聊得异常欢快,从天南海北说到古今中外,再谈到最新的综艺节目以及电视剧,我们越深入交流就发现对方和自己的相似之处越来越多了。
一个多小时后,当我和姑娘一起去结账的时候,老板一脸淫笑地告诉我刚好69块钱。
我问老板为什么刚刚好69,而且为什么又笑得那么淫荡。
老板没有回答我,只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却越发闪亮和猥琐了,好像在说,你懂的啦,小伙子~
走出烧烤摊,我问姑娘住在哪里,她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居民楼,那是一处七八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虽然样式老旧,但是前几年里里外外都翻新了一下,专门出租给来往上班的白领们。
“你住在那里啊?”
“对啊,才搬过来三天,离公司比较近。”
有些路,和某些人走起来只觉得那么长,和另一些人走来却又觉得太短了,我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就是第二种感觉,恨不得能再修上一里地那么远。
很快我们就慢悠悠走到了她家楼下,这一路上延续着烧烤摊的事情说说笑笑,我竟是有些舍不得了。
她则站在自家楼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笑了,心里却暗暗期待着,按电视里的桥段她应该会客套一句要不上楼坐一下?那我就有戏了。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问她怎么了。
结果她支支吾吾地说道:“今天……谢谢你了,我本来和男朋友吵架呢,一个人出去散散心,吃顿烧烤再听你聊聊天感觉好多了,呃那个……十分感谢。”
我听见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心中已经开始燃起的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就像是被一泡从天而降的尿啪地一下给浇灭了,瞬间哇凉哇凉的。
他奶奶的,老子就知道,这年头那有出去吃个烧烤就能邂逅单身美女这么好的事,小说里都写烂了的桥段现实中出现的几率却依然那么小。
“额哈哈,我早就看出来了,像你这么不懂掩饰脸上就写着大写的不开心三字,你开心了就好,我的使命也算是圆满完成了,行了那我就走了,有缘再见。”
我说完就笑着潇洒转身了,只留给她一个挺拔而坚定的背影。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钟了,平常在家我总是能沾床就睡,现在却毫无睡意,一闭上眼睛,女鬼和姑娘的脸就在脑海里交替浮现。
在床上静静地挺了一会儿,意识却完全清晰,我决定开始数羊,在数到第二十六只的时候,我想起来了属羊的她。
我打开微信找到那个一直都没有变化却被我刻意冷落下去的头像,问她道:睡觉了吗?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很快就回了短信:没睡呢。
我刚把“能陪我聊聊天吗?”的标点符号打出来,她的另一句话就到了,又泼了我一头冷水,从头发丝凉到了脚趾头。
“倒是他睡得跟猪一样。”
我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过了好几秒钟,才五味杂陈地打字回问道:“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对啊,提前练习嘛~ ”
我没说晚安就把手机关掉了。
屋子里突然很寂静,虽然一直都没有什么声音,但是我感到了一阵空寂,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我原本早该放下了的。
接下来我又在床上翻滚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能睡着,本来我是有可能数着羊睡着的,可是手贱发了微信后我就彻底睡不着了。
那个我曾经捧在手上含在嘴里放在心尖的女孩,那个我疼惜得都不舍得碰她的女孩,那个最后因为异地恋而含泪分手的女孩,最终还是成了别人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在床上挺了多久,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个世纪,我只知道有一股从头到脚的乏力感涌现了出来。
但是我的思维却没有停止,它仍以一种极限的速度高速运转着,尽管我也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又计算着什么,我更懒得在意,因为一切都已来不及。
我唯一一次动的时候就是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个极尽暧昧的时间点。
说它暧昧是因为在南方的夏季里,这是夜最深的时刻,深到一片沉寂,就连花鸟鱼虫都陷入了沉睡。
但是它又是距黎明最近的时刻,近到它可以带给辛苦熬过黑夜的人们一点点来自黎明的希望。
屋里很静,静的能听见我呼吸换气的轻微声响,然而奇妙的是,当我捂上耳朵,那呼吸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响更清晰了。
由此可见,有些声音,不一定是要用耳朵才可以听到,它在骨骼里传导,在血液里流动,然后一点一点地响彻整个身体。
那天晚上我就瞪着眼睛一直到天亮,天亮前外面唯一的声音就是不知道哪里的一只狗在时不时地吠叫,也不知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形迹可疑的人而叫,还是因为看见了一只满载而归的老鼠而叫。
又或者,它仅仅只是觉得这周围太过于安静了,担心这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就想着制造出点声响,来让人们听见。
总而言之,在这样一个粘稠而漆黑的夜里,一切都有可能。
就像此时此刻,坐在电脑前打字的我,就无法确定,这些年里最无聊的一个夜晚,到底是我正写的那个晚上,还是此刻我正在写字的晚上,又或者是,过去的每一次的,天亮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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