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长通知我去厂办公室时,我一头雾水,觉得是自己不努力能力差,可能要被开除了。我想实在不行,就回家吧,给爸妈认个错,继续上学去,考个技校什么的,学一门技术,否则这样谋生太苦了。
办公室负责任是个胖子,他很大的肚皮,油光光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眼镜似乎戴不稳,随时要从那油滑的脸上滑落下来,他不停地往上推眼镜,间或扶着眼镜盯着我看。折腾半天,他终于慢腾腾地开口说我很不适合流水线工作。
这个我知道,我想。
他又慢腾腾地憋出一句话,说要调我到工厂行政楼前台搞接待及秘书工作。
我大吃一惊。
我自从进了制衣厂流水线,每天跟着小姐妹同吃同住同上线,每天我眼里全部是口袋的锁边工作,我心里一直在暗数今天锁了多少个,计件工资以数量为胜,当然质量不合适的作业,会不计数并有一定赔偿,往往计件拿不到自己数的工钱,所以要加倍认真和努力才能有工钱支持自己吃饭。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知道我在这里做不长,我干了三个月了,我没有和家里联系过,如果爸妈知道我在这里干苦力,不知道妈妈会不会为我哭过后,擦干眼泪对我说:“你就这点出息吗?在家里好吃好住亏待了你吗?你看看你姐姐们……”吧啦吧啦,哪一句我都不爱听。
我每天两点一线的麻木地活着,心里想挣够回家的路费,再能给爸妈买点礼物,我就辞职走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老板,这个油腻的老胖子让我去四楼办公室给老板送一份资料,我茫然地到四楼,敲响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一个很时髦的漂亮女孩打开门,请我进去,然后她离开了。
我怯生生地走进去,对办公桌前埋头看什么文件的男人说:“办公室主任让我送这个上来。”我把文件袋递到办公桌上方,等那男人回应。
男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放下吧。”
我如释重负,放下文件袋就想往外走。
男人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张对我说:“你先等着。”
我站着不敢动,男人看完纸张,问我:“你是哪里人?”
“四川。”我小声说。
“四川哪里?”
“都江堰。”
“哦,都江堰是个好地方啊,那什么,什么父子……”
“李冰。”我说。
“对,李冰父子很有名气,很有名气。”
“是的,老板。”我静静地站着,看这个男人的笑容。我没有说我家不在都江堰,而是在都江堰下面的小镇,小镇风景秀丽,空气宜人,我家有最好的爸妈和姐姐。
我离开家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我随时想家,这个男人让我想到父亲,他有我父亲的年纪,但是,我父亲没有他这样的笑容,一种淡淡的,矜持的,隔着距离又有些拉拽着你的笑容。
“哦,你喊我祁总吧,你先下去,有事会找你的。”
我离开那间房子的时候,才发现我手心被汗水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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