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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放词的标杆是怎么产生的?

豪放词的标杆是怎么产生的?

作者: 若亦书 | 来源:发表于2020-03-10 16:00 被阅读0次

    “赤壁三咏”当中的一首词,《念奴娇·赤壁怀古》。

    你对这首词应该不陌生,但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一个很蹊跷的地方。

    词牌叫《念奴娇》,顾名思义的话,应该是娇声嗲气的才对。但读第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你就可以感觉出来,它的慷慨苍凉,跟词牌非常不搭。

    的确,正是苏轼,把宋词从花前月下、浅斟低唱引向了苍茫寥廓、壮怀激烈。

    书亦泽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书亦泽

    《念奴娇》的来历

    为什么慷慨苍凉的赤壁怀古,会顶着《念奴娇》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帽子呢?

    考察词牌的来历,所谓念奴,是唐代开元、天宝年间一名最当红的女歌手。

    元稹的《连昌宫词》描写过唐玄宗在寒食节里派高力士传唤念奴献艺,“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须臾觅得又连催,特敕街中许然烛”,显然念奴的生活作风相当开放,是在偷情现场被高力士找到的。

    找到之后还得三催四请,甚至专门为她破例,在寒食节这个禁火的日子里燃起火把为她开道。此时的念奴,“春娇满眼睡红绡,掠削云鬟旋装束”,精神还不曾恢复,眼角眉梢尽是娇柔,把乱掉的头发简单梳理一下,整装出发。

    书亦泽

    大约到了唐朝末年,《念奴娇》的词牌就已经成型了,词牌的名字显然取自念奴那个“春娇满眼睡红绡”的娇态。

    那时候文人为《念奴娇》的词牌填词,词句大多是“相思能几何时,料归期不到,清和时候”这种调性,完全没有“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的豪情。

    显然,在苏轼手里,内容和词牌已经彻底脱节了。宋词里的豪放派正是这样来的,苏轼也正是豪放派的奠基人。苏轼从《江城子·密州出猎》开始,为填词指出了豪放一途,而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可以说为豪放词设立了一个新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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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以后,词牌仅仅意味着词的格式,至于在这个格式里边到底填充怎样的内容,作者完全可以自由发挥。

    怀古的内容原本属于诗的领域,但苏轼就是这样无拘无束,把词当诗来写。

    这首词特别能够见出苏轼在搞文学创作时候的无拘无束,哪怕只看遣词造句,也能发现重复的字接连出现,比如“大江东去”,“江山如画”,“ 一樽还酹江月”,一个“江”字竟然出现了三次,这本是写诗填词很忌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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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有容易被我们误会的重复,那就是“雄姿英发”和“发”和“早生华发”的“发”,它们原本是两个不同的字,只是在简体字里才变成了同样的写法。我们读古书,还是尽量不要读简体字的版本。

    苏轼这首词的内容,乍看上去和《赤壁赋》很像。劈头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以江水的永恒不变反衬人间的瞬息万变,而在人间的瞬息万变里,英雄豪杰留下的名声却又能和江水一样永恒。在赤壁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的英雄,最著名的自然非周瑜莫属。

    当然,黄州赤壁并不是发生赤壁之战的那个赤壁,但既然地名相同,倒也不妨以假乱真:“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苏轼用“人道是”三个字,巧妙地免去了考据上的麻烦。眼前的风景,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捲起千堆雪”,最容易激发人的豪情,让人感慨“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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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多少豪杰”当中最容易想到周瑜。“遥想公瑾当年”,这个“当年”不是“当初”,而是“正当年”的意思。周瑜不但少年得志,还娶到了著名的美女小乔。随即“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轻松打赢了赤壁之战,事业、家庭双丰收,人生再不会有比这更辉煌的成就了。

    “樯橹灰飞烟灭”这一句,樯是桅杆,橹是船桨,樯橹代指战舰。“灰飞烟灭”在今天看来只是一个很平常的词,但宋朝人会觉得新奇,因为它并不是传统的儒家词汇,而是从佛教的《圆觉经》里边来的。苏轼读书多,新词总能信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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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也正因为我们知道苏轼读书多,所以稍不小心就会受他的骗。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两句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么,历史当真如此吗?

    并没有。在这两句词里,苏轼接连骗了我们两次。

    首先,赤壁之战发生的时候,周瑜和小乔已经成婚十年,是一对老夫老妻了;其次,所谓“羽扇纶巾”,是诸葛亮的扮相,并不是周瑜的扮相。周瑜作为全军统帅,踏踏实实地穿着军装指挥作战,并不装什么文人名士的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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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又一次信马由缰,写自己心中的周瑜,“想当然耳”。这样一位周瑜,年纪轻轻,新婚燕尔,志得意满,哪怕是指挥一场足以决定国运的战役,也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名士派头,轻轻松松就击败了强敌。

    周瑜的胜利当然来得半点都不轻松,但苏轼偏要把它想得很轻松,反衬出来的是:自己明明也有满腹才华,为什么建功立业就格外的难,都一大把年纪了,却不进反退,被贬到黄州,无所事事,只能“故国神游”,想像古人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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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国神游”是倒装句,顺过来就是“神游故国”。“故国”的“国”和“国家”没关系,指的是赤壁之战的遗址。古人对“国”的用法比今天宽泛很多,我们今天民族国家意义上的“国”成型才不过一百多年。

    “多情应笑我”也是倒装句,顺过来就是“应笑我多情”。倒装是诗词语言里相当常见的修辞,为什么会这样,一是为了照顾格律,二是为了和日常语言拉开距离,形成审美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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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在一番神游之后生出感慨说: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容易触景生情,所以才早早地生出了白发吧?最后只有叹息“人间如梦”,洒一樽酒,完成了一个简单的祭奠。

    “人间如梦”呼应着“故国神游”,在神游结束之后,发觉自己跟着周瑜的一生慷慨激昂了好半天,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转而想到,自己的一生又何尝不像一场梦呢,于是“一樽还酹江月”。

    “酹”的本义是一种祭奠仪式,把酒洒在地上,那么问题来了:苏轼的祭奠对象是什么呢?是周瑜吗?是如梦的人生吗?是既瞬息万变又永恒不变的长江和明月吗?我们不得而知。

    这样的结尾,就像“无语立斜阳”之类的结尾一样,百感茫茫却无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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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词貌似很像《赤壁赋》,以短暂的人生和永恒的江月相对照,但结论,或者说情绪,却完全不像《赤壁赋》那样旷达。人毕竟是要追求成就感和社会认同的,所谓旷达,往往只是失意时候的自我麻醉。

    麻醉剂的作用很快就会消散,浓烈的感情很快又会郁积起来,这是天性使然,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否则的话,貌似旷达的苏轼也不会“早生华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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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很清楚自己这样的“多情”并不应该,因为多情就会生出执念,只有薄情才能旷达。但又能怎么办呢,就算人间真的如梦,但多情带来的执念总是不由自主。

    所以,我们理解这首词,粗读的时候虽然很容易被“大江东去”这样的豪情迷惑,但只有在细读之下才能体会到,“多情”才是全篇唯一的关键词。

    苏轼在黄州熬了四年,终于等来了宋神宗的指示,要把他迁到汝州。汝州离京城已经不太远了,苏轼的命运要发生转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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