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个姑姑现在都是耋耄老人,年龄最小的四姑也近八十岁了,九十岁的大姑几年前已经过世。她们像一棵棵大树,很早就从故土移栽出去,在很远的异乡扎根、生长,繁衍后代,虽然生长成浓重的绿茵,但她们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故乡,牵挂着故乡的亲人。无时无刻,她们维系着这份难以割舍的亲情……
难以再见的大姑
我长这么大, 和大姑只见了一面:二十多年前的一天,远嫁陕西的大姑很不容易地回来一趟,那个晚上,母亲捎信把我从学校召回家里,说你大姑来了想见见你。
那天停电了,推开我伯父家的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几位老人在矮凳上坐着聊天,其中就有我的大姑,大姑黑而且瘦,面容像极了我的父亲。光线暗淡,大姑留给我最后模糊的印象,简单的寒暄之后,大姑很专注地看我,似乎想把我的样子记下来刻在心上,现在想来,那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慈祥爱怜的目光,我是她娘家几个侄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可惜我当时没能体会这份感情,只是简单的小坐聊天。直至大姑去世,竟没能再见她一面。
大姑远嫁他乡,听说过得并不如意,渐渐地同我们断了联系,亲戚间不再走动,时间长了就成了陌路人,那些年交通落后、消息闭塞,我伯父、伯母、父亲相继去世,由于种种原因,没能通知大姑和表哥们,至于大姑的去世,则是几年后才小道消息得知。
年龄越大,越体会到大姑对老家亲人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今天一直后悔的是,那个晚上没能和大姑促膝长谈……
老来得福的二姑
说起二姑老来得福,此话一点不假。
二姑年轻时嫁到临近的一个小村,姑父是教师,早年在山东教学,一次意外让姑父死里逃生——姑父骑着车子跟在一辆满载钢筋的卡车后面,由于跟得太紧,前面车子一个急转弯,钢筋洞穿姑父的胸膛……紧急抢救后,侥幸捡回一条命,伤好后姑父调回老家继续教书,但农活儿是基本上干不了了,近十亩责任田全靠二姑一个人拼死拼活地干,那些年二姑和姑父拉扯着五个未成年的表哥表姐,苦苦支撑着这个贫困的家,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姑父出身不好,家庭成分高,在那个荒谬的“唯成分论”的年代里,邻里的指指戳戳、明欺暗害,二姑承受着经济与精神的双重压力,生活的压抑让她养成了沉郁、寡言的性格,每年春节到我家来,她很少和我们说话,只静静地听我们大声讲,偶尔插嘴,也是伴着忧郁的眼神。
印象最深的是那年跟着二姑去她家摘菜,二姑家的小院儿里种满了黄瓜豆角,矮矮的院墙上爬满了梅豆丝瓜,年少的我站在凳子上兴奋地摘着梅豆,忽然一个仄歪,身子一晃,几乎摔下凳子,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了我,哦,是二姑!她正用温柔的目光关切地看着我……
所幸的是后来很有远见的大表哥进军到“防腐”这一行业,工程越做越大,资产滚雪球般增长很快,继而他带动了两个弟弟一起干,在小村里名气渐大,且都在濮阳市安了家,后来姑父病退,弟兄几个一合计,在濮阳新区给父母买了套两居室,举家迁到市里,几家住在一栋楼房里,其乐融融,大家都羡慕二姑和姑父老来有了新福气!
去年春节期间,我们堂兄弟几个驱车去濮阳看望二姑和姑父,老人家显得特别兴奋,拉着我们的手问这问那。大家畅所欲言,互叙别后离情,虽然窗外寒风呼啸,但房内其乐融融……
前一阵子大表哥忽然打来电话,寒暄后直接点明主题:已经在市里准备好了他们父母百年后归宿……那墓地无论环境还是价位都是濮阳市最好的,这次是征求我们“娘家人”意见的……(看来二姑一家对故乡的小村庄并没有多大的留恋,像许多有幸走出小村的人一样,留给二姑姑父青壮年、表哥们少年的回忆不是美好与和谐,而是不公和屈辱)。
老母亲听罢,不禁垂泪,我也有些黯然:细细想来,不经意间,二姑已是八十有三的垂暮老人了,留给她老人家的时间还有多少呢?我们下一次见面又会在何时呢……?
心系故园 的三姑
在我的四个姑姑中,数三姑长得最“富态”:她个子虽不高,但浓眉大眼,长得很美丽,特别是两个耳垂特大, 活似传说中“两耳垂肩“的如来佛的耳朵,而民间有”耳垂大”是福气的传说。因此,大家都说我三姑耳大有福。
事实上,三姑确实命好,早年,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嫁给在黄河河务局上班的那个“外乡的穷小子”,姑父老家在遥远的山东省,不知根、不知底的,在那个封建闭塞不开放的年代环境里,这样的婚姻太不被人看好了,但事实证明三姑的选择是明智的——婚后的岁月里,姑父的职位一再升迁,最后任濮阳河务局副局长,三姑几十年过着优越的“官太太”生活,老家人都夸她有福气!
但过上优裕生活的三姑从来没有忘记我们,没有忘记她的穷娘家,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数三姑接济我们最多:七六年黄河发大水,姑父派工兵开船接我们堂兄妹去溢洪堰避水一个月;哥哥在濮阳师范上学时,三姑常去学校送钱送吃的,还给哥哥一块手表;每次春节探亲,临走时三姑总会偷偷地在我家抽屉里、茶瓶下塞钱……
几十年了,三姑对老家亲人的感情依旧,并且愈来愈浓,每次回老家,他都会拉着我的手,关切地询问我们弟兄的情况,她最高兴的是我们工资又涨了,职位又升了,条件又好了。她最希望看到是娘家侄子过得能比人好,说到兴奋处,三姑会激动地猛拍我的手,大声说:“看看,不错不错!”她还会感慨地说:“看你叔你婶(我的父母)苦了一辈子,你弟兄俩能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啊……!”
去年暑假,三姑探亲,我邀她到我县城小区的家坐坐,她高兴地答应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三姑感叹万千,兴奋得不得了,临走时说:“好了!你家我也看了,了个心愿,回去我会回忆好几天的!唉,人老了,总想着娘家人过得好了比什么都好……!”
前天晚上,在嘉百惠超市里,电梯拐弯处一个老太太在蹒跚地走路,看身段姿势怎么那么像三姑?!我激动地大步走过去刚想打招呼,却又发现是个陌生的老人……
哎,三姑,侄子想您了……
命运多舛的四姑
四姑真的命运很不幸,婚姻的失败,让她大半辈子四处漂泊,而最终还是回到了老家。
四姑比我父亲大三岁,全民大炼钢铁那年,我的爷爷奶妈不幸相继去世,留下未成家的四姑和我父亲相依为命,因此,四姑对老家依赖性较大,出嫁后在婆家受气了,总跑回娘家,向我的父母诉苦。
印象中,四姑和姑父经常生气,至今记得四姑生气后跑回我家,端着饭碗眼泪不干的样子……
我父亲病重那段日子,四姑正好住在我家,眼看着父亲的病一天不如一天,四姑心情很沉重,她很少说话,总是坐在灶前默默地烧火做饭,火光映着她削瘦的脸庞……四姑也是父亲去世时唯一在场的同胞姐弟,四姑紧握父亲冰凉的手恸哭不止,她要把这些日子想对父亲说但没来得及说的话一下子倾诉出来,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啊!
近几年每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四姑总会和三姑一起,到我家小住段日子,几十年的风雨,几十载的沧桑,母亲同我两个姑姑的的生命之河已然融为一体,达到了“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程度,老屋里,昏黄的灯光下,老姐儿几个往床头一坐,唠嗑到深夜,高兴时击掌大笑,失落时抹抹眼泪,此情此景,让人唏嘘不止,人生在世,还有何求?
四姑年轻时当过教师,职业的相同,让我们有诸多共同语言,七十八岁的四姑思维敏捷,事理通达,一点也不糊涂。前几年,国家出台一项惠民政策,统计当年的代课教师,给予一定的补助,四姑看我那段日子替她不遗余力地找人写证明,跑部门出信函盖公章,她竟过意不去,给我和三个证明人分别买了箱 啤酒以示感谢,弄得我很是尴尬,母亲说:”你四姑和你爸一样,别人给一点儿帮助就不安,光怕对不住人家”。我说:“难道我是”别人”吗?自己的亲姑不帮谁帮呢?”
四姑的晚年还算幸福,跟着二表哥生活,六十岁以上老人养老金;贫困户补助,加上早年教师补贴,每年也有不少的收入,对此四姑很满意,她说,这都多亏了现在党的政策好啊!
2018.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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