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毛钱的事

晨曦初露，一列火车抵达中原市，从列车中拥出一群苍蝇似的拥出一群乘客，我就在其中。

我看上去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我蓄着短胡子，头戴灰色遮阳帽，帽子上缠着浅蓝色飘带，穿了一件白色T恤。出了站，我悠然地吸着烟，谁也不会想到我这次是受公司委派来中原市签订一个重要合同。

离约定谈判的时间还早，在安顿好住宿事宜后，我开始到大街小巷四处兜圈子，在穿过地铁站口的时候，我忽然停了下来。这是一座拥挤的城市，幢幢楼房看上去富丽又空阔，造型别致的地铁口看上去略显孤单，一如我此刻的心境，像一叶漂萍浮在这陌生的城市里。

我走进街角的一家超市，买点什么呢？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我沉思良久。

对，矿泉水。我拿了三瓶水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看上去有点傲慢的样子，她没有瞅我一眼，只管拿起矿泉水扫码，然后抬指敲键盘。

我突然想照照镜子，看自己是否暴露了风尘仆仆的样子。

“四元五角。”她鼻孔朝天一样喊了一句。

我没吭声，掏出五元钱递给她，她打开收银抽屉，噼里啪啦一阵硬币响，然后只见她扔了五个一毛钱在柜台上。

我立刻不愿意了。我是出差的人，装钱不方便，怎么能给我零钱呢。

“给我换成一个五毛的。”我撇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女孩脸上未做任何表情，好像已经对一切阵仗见怪不怪。“收银箱关闭了，必须有下一个顾客结账才能打开，你先拿着吧。”女孩说完摸出手机不理我了。

我环视整个超市，一大早的，哪有别的顾客。收银小姑娘就是存心找茬。

我又喊着让她给我换一下钱，她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年头，谁怕谁啊！我决定跟她耗上了。我拨打了110。

“喂，110吗？这里有一起纠纷，你们派人来处理一下。”

“什么纠纷啊？”电话里传来接警员的询问。

我立即道了委屈，“我是来你们这里谈生意的商人，一大早就碰见这等事，快被气昏了。”

“你们双方能自行协商吗？”接警员貌似不愿派警。

“不能，你们派人来解决。”我态度坚决。

“你们这事属于非警务警情，你们再协商一下。”

我一听就火了，“你们是不是不想出警？”

接警员顿了一下才问我：你想让怎么处理？

“我想让你们来协商一下，让超市把五个一毛钱换成一个五毛的就行。”

“请问五个一毛钱是不是人民币？”

“那当然是。”我脱口而出。

“既然是钱，就不存在违法情节，你直接收住不就行了，有报警的必要吗？”接警员似乎有点着急。

“可是我装着不方便啊，难道你们不能出警协调一下吗，这不是你们一句话的事嘛。”我生气地质问110接警员。

110接警员好像也生气了，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废话，总之觉得我这种事太浪费警务资源。

我听不下去了，我把电话挂了。

我重新打了一遍110，据我所知，再打一次就又换一个人接电话了。

果然，这次接电话的人声音就不一样，我又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这个接警员也不派警，更气人的是，当我坚持非得要一个五毛钱的时候，接警员说她宁愿给我五毛钱，还是不派警来解决。

我怒了，这是赤裸裸的欺负外地人啊。我是那种缺五毛钱的人吗？我这顶帽子就一百多元呢，我缺的不是钱，是个理儿。

尽管已经快到合同签订的时间了，我却变得怒不可遏，所谓工作，就是有尊严地疲惫，我必须投诉到底才能对得起我的性格。

当我占理的时候，我要跟别人讲理，当我讲理讲不过的时候，我就投诉她态度不好。

说话出去之前她是话的主人，说出去之后她就成了话的奴隶。我继续拨打110要到了一个投诉受理电话，我要对110说过的话进行投诉。打通后我一刻不停地叙述了事情缘由，并代表这个城市的客人对接警员拒不派警的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

等我说完平静下来，才听清楚电话那端的女警官口气并不温柔，她说我的这种情况不符合接派警工作规范的要求，不能派警。

怎么会这样，110一定是嫌我这个事涉及的钱数少，可是钱少理儿不小，这种不派警的行为严重伤害了我这位纳税人的心灵。我打开高德地图，我要去中原市公安局讨个说法。

接警员不讲理不派警罢了，局长得是个明白人吧。我要去上访，投诉这种无视人民群众的不派警行为。

刚到市局门口站定，便有一名保安来问我的来意，听完我的控诉，保安进屋里打了个电话，便让我等着了。

我看了一下表，该去对方公司谈合同的事了，可是我平息不了自己的盛怒，我必须等到局长接待我。

我心急火燎的，这边得争个理儿，那边合同还得谈。

度秒如年一般，终于等来了一个女警察，她不是局长，但她说她可以为我做主。

从她走过来的气场来看，我感觉她不是好惹的，她的眼睛里像能射出箭似的，直接问我想怎么处理这个事。

我被问的一愣，想了一会儿，就坚决地说：“把那个接警员开除掉吧，她不配接警。”

这名领导很爽快地答应了，让我有些意外。她还安慰我说，让我为五毛钱大老远跑来，真是辛苦了，让我赶紧去忙其他事去。

我发誓这是我近来见过的最通情达理的人，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安慰。该争的理儿都争来了，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临走时听见那位女警察和保安正低声讨论一个蓄着胡须的男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但我已经没有心思仔细听了，我的投诉解决了，得赶紧去签合同。

如果不是接下来要签约，我真想看看那个被开除的接警员是如何背着行李离开的，那才解气。可是那位女警察说不用等了，被开除的人不配走正门，得从后门悄悄溜掉。我听了非常解气，离开的步态里都写满了骄傲。

到了签约的公司，大厅的茶几上烟灰缸里尽是烟头。一个年轻男子告诉我，老板等不到我，有事先走了，合同改日再议。

我只好返回火车站，让人崩溃的是，我发现我错过了返程的列车，只好重新买票。

历经几个小时的折腾，等回到公司，我发现公司股东们正在因股权纠纷吵个不停，没人在意我的合同是否谈成，我把投诉的事告诉老板，被老板骂了一顿。

回到家，我把我赢了理儿的事告诉家人，家人都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我明明赢了理儿啊，我连警察都赢了呢。

唉，中年人果然不被理解。

作者的话：

有很多人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的最初的目标，陷入一些无谓的自我怪圈里，无法前行。

本文以“我”的视角讲述了一个略显荒诞的五毛钱的故事，文中的“管道效应”和无限膨胀的自我意识提醒读者朋友们，放低姿态，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