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端云
本来已经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放弃小说,全心全意发展新媒体,以便能迅速获取收益。可在家听到伯母过世的消息后,我提着鞭炮、花圈去到她的棺材前磕头,我又决定写小说了。
人生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甚至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只有在小说里,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质问、质疑、怀疑,然后发展出任何我所期待的结局。前几天在绿妖的随笔集里读到过一个观点:所有无法直视的情感都能在小说里找到安放之处。
那天的温度很高,伯母被安置在一个棺形的冷藏柜里,盖板是透明的。伯母头朝里,脚向外。我进去时,不知是否是错觉,或者是角度与光线的原因,我竟然看到伯母的右眼似乎有点微微睁开的光芒。跪拜完,上遗体前告别时,我格外留意,想发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没有,又或者是我看不出。伯母的神色如此平静,面色如此苍白,似乎有些僵直的身体,我看不出任何异样。
难道决无可能吗?我在心底问自己,答案很简单其实不一定。
严格的说,她是我的堂伯母。上午8点左右的时候,路上有村民告诉我伯母刚刚过了。我急急忙忙跑回家,不一会爸爸回来了,说还有一口气。大家以为她死了,结果手指动了一动。后来九点多亲友们又通知伯母离世,我在爸妈的安排下提着鞭炮花圈赶去祭拜,才看到了上面的一幕。
我在想,伯母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或者只是像之前一样气息微弱,一息尚存。
伯母躺在冰冷的储藏柜里,双目紧闭,看不出一丝异样。
我循着他人告别的足迹,同伯母拜别后也退了出来。
我是5月13日归来至老家,那时伯母的病已经有了定论。肝癌晚期,转移到肺,不具备治疗的意义,最多只剩几个月的光阴。可所有人都是瞒着伯母的,或许是为了让她配合治疗。
第二日我去探望,伯母刚从医院化疗回来,躺在房间的沙发上。我在门口同伯父说话,伯母微微抬起头道:“是维维啵?”
我推开纱门,看到伯母削瘦疲倦的脸,简短地问候了几句,就没有话了。气氛沉默了几秒,伯母将目光转向屋顶,苍凉、无奈,那一刻我就知道伯母没准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可是又好像不是。过了几日,伯母提出来想去寺庙拜拜菩萨。又听见人说,伯母对来探望的人宣称:“倘若我这次病好了,以后就什么(事情)都不做。”她终究还是对生抱着无限的信念。
后来的情形就越来越糟了。渐渐不能进食,痛得整夜直打滚,止痛针也不管用,神志不清,说胡话。
所有的至亲都来了。我们家也是。大家日夜轮流守在那里,为了等候那个必然到来的时刻。
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妥。我带着两个孩子,去得少。走在路上,村民们一个个问我伯母的情况。大家一致认为,结局是固定的,就只等那个咽气的时刻。
我问:“为什么不告诉伯母事实?”
“她都神志不清了,说有什么用?”
可一个人终究有知道自己生死的权利吧,在生命的尽头,她还茫然无知,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没有人觉得不妥,来的亲戚越来越多,大家分散地住在周边的亲人家里,只为了不会在某个时刻到来之时赶不及。
据说,伯母咽气之时亲戚们出过一点分歧。大家一直守着的某个结果来了,几个人一摸,没有气息了。伯母的姐姐立刻到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向周边宣告伯母死亡),可又有人看到伯母的手指轻轻动弹了一下。有人说这位姐姐太操之过急,哪能人没咽气就放鞭炮。
爸爸大概属于后一类,他气呼呼地跑回家,正好和收到村民通告正准备赶来的我遇上。
“还没有到时候,还有气。”他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
没过多久,伯母的死迅就真的传来了。他又急匆匆地来接我和妈妈。在楼下买个鞭炮,加上两三分钟电动车的路程时间,伯父家的外表已经有了一个举办丧事的规模。
伯母穿好了寿衣,戴着头饰,被安放在冷冻藏冰柜里。冷藏柜前面一左一右跪着堂姐和她的儿子。他们烧纸上香,向每一个来祭拜的人回礼。
我可以想像早上爸爸离开伯父家后发生的事情。一群过来的亲戚互相看了一会,然后默默收起手里要拨出号的手机。这些手机号是办酒席的、卖鞭炮的、镇上超市的、专业办葬礼的……
亲戚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坐在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一会。一个亲戚走进去用手探一下伯母的鼻息,有气,过了一会又有一个人走进去,直到终于有人喊到:“没气了,没气了!”一伙人乌丫丫地围过去,观面色,探鼻息,而后下结论道:“这回是真的!”然后鞭炮响起来了。周边的亲戚们纷纷赶来!办奠礼的拖着保鲜棺材、办酒席的拖着桌椅灶具也来了。
葬礼办得特别体面。
从农历十四到十七,前后四天,流水席、歌舞表演、锣鼓队、做道场。送殡队跟着去到火葬场,又回村里埋葬。
俱张事的亲戚们说,这次葬礼稍后花费了十几万。在农村已经是顶级的排场了。
只是,我听说,人死后最后丧失的是听觉。倘若伯母还有听觉,就听到亲人放鞭炮宣告自己死了,她会是如何一种感受。人临死前、死后究竟是何种体验,谁又能知道呢?
据说,伯母年轻时是风流的美人,无数男子为其倾倒,同我伯父结婚后依旧绯闻不断。但我伯父疼她敬她,家里的钱由着她管,地里的农活不让她沾半分。他们终究是感情浓厚的一对,只是没有儿女。伯母自娘家姐妹家抱养了一个女儿。这位女儿,也就是堂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将整个葬礼办得风风观观。
如此看来,伯母这一生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是谁知道呢?伯母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所患何病,她连遗言都不曾交待,就昏迷不醒。她对自己这一生究竟评价如何,谁知道呢?
还有疾病之下,人的求生欲不是正常的吗?难道就因为医生说的一句没有救了,家人亲戚就可以替她决定放弃治疗?就因为听得她病重,乌丫丫的一群人就可以从四面八方赶来坐等她的离世?
还有,亲人离世不是应该悲伤吗?那么多酒席、歌舞、演奏,办得热闹又喜庆,来宾们面上没有半点悲怆,大家私下算着自己该付多少礼金,那些生己艰难的,内心忧伤着自己的钱与辛劳。
许多年前,习俗就是如此。可这样就正确吗,就合理吗?
那个最重要的人究竟在什么位置?
如果说人死了就要办葬礼,办葬礼就要热热闹闹。那么不办葬礼,不热闹,人就不会死了吗?
如果说得了癌症晚期就无法医治,难道就没有惊人的求生意志震惊医学的故事呢?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是别人,不能是我伯母呢?
为什么亲人们连让她知晓病情的权利都不给呢?
……
……
太多的为什么没有答案。
或许我会就这个话题写一篇小说,用自己的思考和揣测去探寻伯母的一生。
其实我对伯母了解太少,估计想像编撰地成分会更多,到后来会成为一个与她毫无关联的人。
可人走了,在这世上总要留下什么东西。
因为这场死亡引发的各种怪像,总要有人来表达不满。
因此,小说实在是个最好的题材。难怪古往今来,流传下来的大都是小说。
你想把它当作故事就用来消遣。
你想把它当作人生指导就可以读出喜怒哀乐。
我不确定在哪部小说里会将她写进去,但我相信到了合适的时机与地点,它就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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