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竹
放假了,突然想起应去看看儿子的保姆。当年,我去乡下接她上任时,一条胡同的人都送她到村口,可她却不敢回回头,因为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俺若是有儿,咋能七十了还出来当保姆!”她对我说。
那时我已有了两个儿子,可她还常常郑重其事地与我商量:“小F他妈,我看咱再生一个吧!”我说:“这就多了一个了,大娘!”她说:“哎!孩子那有多?!多养儿,多获利,薄煞是地,孬煞是儿啊!”她说完自然是为自己无儿无女而流泪。她说她卖掉了那三间好点的屋,用卖屋的钱打了两间坟,老伴已占了一间。还有两间破屋,她住下这一辈子来。
她给我看了一年孩子,回家后自己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进了镇上的敬老院。算来今年是八十六岁了。
我领着两个儿子进了敬老院的大门,院子里鲜花盛开青菜满园。老大爷们三五成群的下棋打扑克,老太太们聚在一起拉呱。我一眼就认出了大娘,她确乎老了些,但精神很好。她带我们进了宿舍,房间干净整齐,配有暖气电扇。问及身体及生活,她说除了腿脚不灵便,一切都挺好。“院里伺候俺挺好!俺这些人是吃了玩玩了吃啊!”她笑得合不拢嘴,竟然没说我想象中的那句话:“俺若是有儿,咋能到这里来!”
从敬老院出来,顺路去了妹妹家,因为儿子们要爬三台山。刚坐定,就听见邻居的吵骂声,妹妹便喋喋不休地向我叙述她的四邻八舍婆媳不合儿媳不孝的事。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挑着担子进了院,妹妹与她一一从担中端出八个菜,突然喊道:“大姐,你们还是老同学呢!”我跑到院里,可不是,初中的老同学。于是便交谈。她说她俩闺女,两口子开个小饭店,大闺女搞缝纫。已盖了一座挺象样的宅院,过几年给闺女找个上门女婿。她说:“没有儿就指望闺女!男女一个样!我想得开!别看俺两个妯娌都有儿,断不了地眼胀俺,老境不一定比上俺,俺就等着老了享福了。”她说完,挑起担子,乐悠悠地走了。
爬山的回来了,望着晃闪晃闪的俩儿子,我真有点不寒而栗。想到工作呀房子呀对象呀诸多问题,对婆婆的宝座更加望而生畏起来,禁不住脱口吟出少陵野老的诗句: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一座寂然。(完)
1995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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