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芳玉是在姐姐的帮助下才穿好整套红色的旗袍式礼服的，尽管屋里有空调，还是忙了一身的汗。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她没有一丝悲伤的感觉。土家族哭嫁的习俗早已随着新时代的来临而无以延续了吧？盘头发的时候她跟着外面音响里的音乐哼着，“一路春光啊，一路荆棘呀，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

“先等李姐给你盘好，我出去看看。”姐姐芳华面无表情，从背后盯着镜子里芳玉的眼睛，叮嘱般地说道。“嗯”芳玉应道，除声带震颤了一下，她一点没动。随后听到姐姐开门又关门的一刹，屋外一阵吵闹。

芳华比芳玉大6岁，今年28，至今单身。她很庆幸这样的场合下，还没有一个亲戚关心她的人生大事，她倒不是觉得尴尬或者丢脸，只是觉得妹妹才是今天的主角。

她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心里却莫名的压抑。

“找烟了，倒茶咯”，主持人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忙不迭休地在话筒里招呼着新到的客人。芳华在堂屋门口站了许久，才在人群中找到穿一身新衣、留着花白头发的母亲，秀珠。她还是直挺着背，在和四个姨妈絮絮叨叨，却没有该有的笑容。门前院坝里站满了人，芳华倚在门框上，感到一阵恍惚。

醒来的时候，房屋里空无一人。芳华探头冲着门口叫了两声，“刘叔叔，刘叔叔”。一个小姑娘随即推门而入，“爸爸去看玉姐姐的新郎官了，爸爸说你只是血糖有点低，吊完这瓶就好了。”芳华这几天一直在为婚礼的事情操劳，身子本来也弱，这很正常。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躺下，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新郎已经来了，婚礼快结束了。”一时若有所思的沉默，像是在试图听到这个小诊所不远处家里的动静，又忽地想起门口的小不点，“你怎么没去看了？”，说完转头看向她。“我明天要上学了，在家做作业。华姐姐，玉姐姐怎么嫁个那么老的叔叔，你怎么还不嫁人？”芳华对这个小不点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她想说小屁孩，懂啥？却盯着输液瓶久久地沉默。

新郎是带着八辆车的车队，伴着唢呐、锣鼓声来的。

“一步来到金龙宝殿，二步来到富贵堂前，特请支客先生（红白喜事的主持）来此谏言。脚踏英雄地，眼观俊杰人。今日所来无别事，贵户家里交盒（婚礼上的彩礼）来。”“红漆箱子四只角……”两边的理事人一句接一句对讲着礼行（土家习俗），陪嫁的东西便一件接一件搬上车，芳玉是带着亲戚朋友的红包，满脸笑容地走出门的，“妈，别哭了，我可哭不出来，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走了。”她握着母亲的手，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哭笑不得。在又一阵唢呐、锣鼓声中她与八辆婚车一起离开。

芳华回来的时候，亲戚朋友走得已只剩四个姨妈，她知道更多的停留只会换来异样的眼神、不绝的苦诉和苦口婆心的劝诫，于是打了个招呼便说要上楼洗澡睡觉。

热闹褪去的房间显得格外冷清，七点，夜幕刚刚降临，劳累的人却已早早入睡，堂屋里只剩下五个难以入眠的女人，面面相觑。最小的也已是中年妇女，比最大的小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