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出生长大的小孩,从学会走路,就开始学着搓麻绳、编芦席、打柴帘,越长大,玩的时间越少。
可是,哪个孩子不爱玩?只有上学,才可以短暂地逃避手工活,因此,我喜欢上学,讨厌放假,巴不得天天上学。
上学的课余时间,可以踢毽子跳皮筋,可以钻草堆翻跟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得肆无忌惮,玩得不亦乐乎。
放假的话,只能待在家里,从早到晚,一刻不得空闲,不是织蒲包,就是打箔子(方言:编柴帘),一年到头有干不完的农活。只有趁母亲不在家,才敢偷偷溜去邻居家里玩一会,只要母亲大嗓门一喊,我就赶紧跑回家,假如跑去偏远一些的地方,玩得不见踪影,母亲准会噼里啪啦地骂人。
我还算比较自觉,每天基本完成母亲规定的任务数,有时会超过,姐姐则不同,做事缺少耐性,经常偷工减料。母亲从庄稼地里回来,见我打的箔子既紧又密,不说什么,转过身查看姐姐编的蒲包,不但数量少,还松松垮垮,立刻沉下脸,劈头盖脸地骂她。
打箔子编蒲包,就那么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几个简单的动作,感觉到长长的日子,全被单调与枯燥填满,中间不留一丝缝隙。出外读书才知道,打箔子跟挡车女工纺纱好有一比,甚至比挡车女工还要辛苦,因为打箔子,不仅仅站着,双手和双脚还得同时不停地运动。
挡车女工工作八小时,而我家打箔子,从天亮站到天黑,吃过晚饭,还要被母亲唠叨着,继续在煤油灯下站上一两个小时,劳动时间何至八小时?
所以,姐姐极度排斥打箔子与编蒲包,我虽然不像姐姐那样极度讨厌,但当被漫无际涯的无聊包围的时候,内心躁动不安。
村头的高音喇叭,锣鼓喧天地喊了一会,便归于沉寂,只有公鸡偶尔仰起脖子急促地啼叫几声,四周再次陷入荒芜的寂静,连树叶飘落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我长到十三岁,母亲被我嘀咕得没有办法,终于咬牙买了一台唱片机。
打开墨绿色四四方方的盒子,摁下按钮,圆圆薄薄的唱片转动起来,轻轻地提起唱针,再轻轻地放下,唱片和唱针一起转动,刹那间,熟悉的淮剧唱段,如同撒欢的孩子,在屋里四处乱撞,又好像袅绕的水汽,氤氲飘散,载沉载浮。
大悲调、小悲调、自由调……屈指可数的几个调门,咿咿呀呀,却千转百回,山路十八弯,连绵不绝。
《秦香莲》、《珍珠塔》、《赵五娘》、《白蛇传》……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出戏,故事情节早就了如指掌,剧中的唱词也烂熟于心,天天听,一遍又一遍,听了无数遍,还是不发够。
从早到晚,一边打箔子,一边听淮剧,漫长的时间,不复之前的枯燥和无聊。
虽然生活一天一天好转,但唱片机在当时不属小价钱,而且,既不当饱又不当暖,没有实用价值,母亲起初不舍得买,但不忍心看我整天撅着个嘴。
我小时候脾气犟,但同时又很乖,很少对父母提出额外的要求,不愿意让他们为难。
小学五年加上初中三年,我基本没在家里做过作业,我都是在学校的课余时间写好作业,放学回家,连书包也不带,兀自留在桌肚里,跨进家门,直接打箔子,无需母亲唠叨一句。
所以,我跟母亲要唱片机 ,母亲没有冷下脸骂我,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哪有那闲钱?一家人整天在忙,而挣钱的脚步似乎永远赶不上花钱的速度。
母亲见我整天吊着个脸,一个星期后,去了益林镇,搬回家一台电唱机,还有几沓唱片,有我喜欢的淮剧唱段,还有李谷一和李双江的歌,因为村头喇叭里经常播放,母亲是如何得知我喜欢的呢?
一边打柴帘,一边听淮剧和歌曲,四四方方的电唱机,陪着我度过无数个寂寥的白天与黑夜,后来,母亲又给我买来半导体收音机,我的人虽然囿于陋室,我的思想却可以自由飞翔,无远弗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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