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前身后事

按照我们这地方的传统风俗习惯，也按照我们家族的传统美德，今天大哥通知了我们家族所有的成员齐来父亲的坟地给父亲送火来了——再过几天就是冬至了，怕父亲在地下冷。父亲生前就怕冷。

说来也怪，每到这样的时节，我们兄弟姐妹总以不同的方式与父亲对话，或者说是在地下的父亲用另一个方式与我们传递消息。大哥说，梦中，父亲总是对他说，孩子，你要注意身体哟！——我大哥的身体不怎么好。小姐姐说，父亲在这个时候总是在梦中搓着手对她说，我好冷啊，你们总是不给我送一个大屋来。小姐姐还埋怨我们兄弟几个不按传统的习惯给父亲送一间大纸屋，说做女儿做的大屋父亲收不到的。

我呢，总是在这几天梦到父亲那驼驼的身影，却总是看不到父亲的面容。而记得最清楚的倒是父亲的生前身后的几件小事。

父亲是四十八岁那年退休的，为的是让三弟顶职有一份糊囗的差事。难过了一阵子过后，父亲很快就溶入了农村生活中，很快也就学会捏锄头杆子了，很快也就成了左右隔壁，邻里乡亲的主心骨。

绰号“二老板”的黄家二爹与大儿媳的关系搞得异常紧张，黄家二爹常来与父亲诉说儿子儿媳的不是。父亲劝他，不急不急，会好的，中美关系都能好起来，家庭关系还能搞不好吗？很快时机就来了，恰逢七月半，我们这地方作兴吃米粉粑，寓意是把魂巴住。黄家大儿媳正哄着自家的儿子多吃点粑。父亲走过去就与她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说到最后，父亲说，当初黄家二爹肯定也是这样哄着黄家大哥这样吃大米粑的。说得黄家大儿媳默然不作声。父亲看到事情有了转机的希望。就和黄家大儿媳说，让孩子给老人送几个大米粑吃吃吧！黄家大儿媳转背从屋里捡出几个黄酥酥的大米粑交给孩子。父亲牵着孩子的手直奔黄家二爹的家，高声喊着，黄家二爹，你媳妇叫你孙子给你送粑来了，真是孝顺儿媳呀！大过节的还是记着自家的上人，真亲“老”（枞阳话的意思是互不理睬）不到一百日的哟！看黄家二爹高兴地吃着大米粑，脸上溢满了笑容，父亲顺带数落了黄家二爹几句，家庭关系还是要搞好，都要多找找自己的不对。关系搞不好，心里冷哟！

父亲的爱好就是抽点香烟，打打纸牌。而母亲最反对的就是这个。母亲说花钱倒是小事，关键是难为了身体。然而，父亲总是戒不掉抽烟和打纸牌的。他说，别小看这小烟，那可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呢！邻里家的有了点意见，甩过去一颗烟，逗在一起抽上几口，意见就烟消云散了；那小纸牌，这可是人际关系介绍信，打上几圈，输赢几个小钱，关系可就铁下来了。说来也是，父亲的朋友就是多，每天一开门就有邻居上门来，天南地北、家里屋外地拉家常。

父亲心里是最有数的。在农历八月中后的两天，在他挑着水桶上菜地浇水的时候，由于突发脑溢血倒在地上。乡亲们争着要抬他上医院，他说就不去了，要死就死在家里；当乡亲们将他放倒在竹床上时，父亲已经头痛得睁不开眼睛，但他仍然说，要死就死在床上。说得乡亲们抹着眼泪说，这老人真清楚呀，到死也不忘记不给自家的下人们留下一丁点忌讳。

父亲就这样走了，等我们赶回家的时候，父亲的脸上已经盖上了大裱纸，是不能让我们看的。就是这样的风俗习惯让我们再也看不到父亲的慈祥的面容了。

父亲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门板上，但父亲的头却僵着扭向一边，母亲抱着父亲的头试图将其扳正了，而父亲的头却总是僵着扳不过来。村里的老人劝母亲说，老人家大概还有一件未了的事，看事做事吧！

大姐终于从遥远的城市赶回来了，当时就哭倒在地。哭了多时，母亲说，大丫头，你大的头还僵着呢！大姐这才清醒过来，捧着父亲的头哭着数落着:大，女儿知道您的意思，是要等着我回来，一大家人在您面前大团聚大团圆。大，女儿说的要是真的，您老就正正的放心地走吧！果不其然，大姐一扳父亲的头，父亲的头马上就正了。大姐一声长嘶：大，您走好哇！一一难道冥冥中父亲的灵魂确实在等待？！父亲的灵堂顿时响起了我们兄妹的哭声。

那时我的感觉是，父亲走了，没有了父亲的遮护，天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