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木生和柳茂壮扭打着滚下一个七八米高的山坎,两人都被摔得昏死过去……
扼守着双峰山的碉堡被炸开之后,“新军”蜂涌而至,“国军”落荒而逃,他们都很快就远离了双峰山。
因战争输赢已见分晓,追逃双方只顾拼命赶路,阵地被草草清理之后,硝烟慢慢散去,只有挂在枯枝上的破衣烂裤偶然被风吹动飘晃之外,双峰山周围又归于自然的平静。
一阵风雨刮过,冲涮着污秽的血渍斑斑的山坡,流水夹杂着垃圾血污,哇哇地汇到河里,带走惨烈的场面和健忘的记忆。以致在这古老的大地上,不知重复过多少次似是而非的厮杀。
杨木生被豆大的雨点打醒了,焦灼斑驳的头面被雨水淋得又脏又乱,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杨木生慢慢地缓过神来,眼前涌现出那惨烈厮杀的场面:他发疯似的挥舞着大砍刀,一刀一个,敌人纷纷倒下,自己身边的士兵也渐渐稀疏,他杀红了双眼——实际上他双眼甚至头面也全被血污蒙上了,最后剩下他自己还浑然不觉,那些生龙活虎、有些还很稚嫩的士兵,顷刻之间就没有了!他嘴角抽搐着,眼睛干涩发痛,心里象是很多虫子在厮咬。
——他觉得他对不起那些惨死的兵士,包括他的部下和敌方的士兵。厮杀——太残忍了!
当他仰卧着浮想联翩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告诉他,有个人影在动!职业军人的敏感使他猛地站起来——几乎与此同时,对方也猛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两人几乎又同时地“啊”了一声说:“是你?”
说完两人都摇晃了一两下,又几乎同时双双跌倒在地……
过了很久,杨木生才慢慢地说:“究竟是我们赢了,还是你们赢了?”
柳茂壮叹着一口长气说:“鬼知道啊!”
杨木生和柳茂壮虽然谈不上是好朋友,但自小在一条村庄长大,又曾在同一间学堂读书,彼此还是很熟悉的。只是杨木生天生不爱说话,性格刚强,家境又比柳茂壮的差了很多,所以他和柳茂壮成不了好朋友,但在柳家两兄弟中,杨木生还是喜欢柳茂壮,讨厌柳茂强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柳茂壮爬起身坐在地上,对杨木生说:“看来部队我们都赶不上了,咱们还打吗?”
杨木生也一骨碌坐起身:“打啊,你只管放马过来!还怕你不行?”
柳茂壮摊开四肢重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算了吧,你们赢了,咱们还打个毬啊”。
这时他们都感觉到饿得全身都酸软无力,杨木生使劲站起身来,向左倾侧着身子——他左边的小腿摔伤了,他一拐一拐地往河边走去,他走下河中,弯腰用双手掬起浑浊的河水,洗了几把脸和头发,然后喝了几口河水,才转身往回走。
杨木生走到柳茂壮的身边,这时柳茂壮想站却站不起来——他左腿膝盖伤得很重,他只能坐在地上,眼睛看着杨木生。
杨木生走到他左边,把他挽扶起来说:“先洗洗”。
走到河边,杨木生把柳茂壮放在河边的地上坐下说:“把你原来穿的狗皮脱掉,洗一洗,我们一起下山!”
柳茂壮不解地看着杨木生,杨木生有点轻蔑地说:“你们那些国军都不知夹着尾巴蹿到哪里去了,山下应该早就是我们新军的天下!你穿着这身狗皮下山还不是自己找死?!”
杨木生停了好大一会儿说:“我手下的人都死光了,你手下的也一个不剩,要想活命,你只能做我的士兵!不想活的话就趁势爬进河里……”
柳茂壮见杨木生十分严肃,也不说什么,脱下身上的衣服就往河里扔,骂道:“去你的党国!见鬼去吧!”
杨木生一拐一拐的走回山坡上,好不容易才寻找到己方士兵的一套破衣服,给柳茂壮换上,然后挑一个家里没有亲人的阵亡士兵的姓名,让柳茂壮记住,两人便互相携扶着,下山去了。
松竹村解放了之后,村里很快也跟着掀起了斗地主、划富农、分田地的运动。因杨逢荫家里只有两亩田,主要靠砍柴卖炭为生,被划成贫农;又因杨木生参加了新军还升了连长,他家便是“光荣的”军人家属,于是杨土生被任命为村里的“治安主任”,并负责斗争地主、划定富农、均分土地等工作。
村里只有柳家俊家有将近两百亩水田,此外有七八户人家有二、三十亩的,其余大部分不是租种柳茂俊家的水田就是砍柴卖炭为生。
杨土生到县里开了几天会之后,回来就准备开始斗地主、划富农、分田地的工作。他在县里开会期间也参观过斗争地主的场面:地主戴着纸卷的高帽,胸前挂着纸牌,写着“恶霸地主***”,五花大绑,然后低着头、弓着腰站在批判台前,任凭人们上来批斗、揭发甚至打骂,一斗就是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有些年老一点的地主,就活活被斗死!
杨土生看着那些斗争地主的场面,既有点激动,又有点害怕,他甚至觉得他不合适做这种工作。
杨土生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还未进家门口,就闻到一股酒肉的香味——这是他家过年时才能闻得到的味道,他咽了一口涶液就往屋里冲,还未到饭桌前,柳家俊、柳茂强就双双站了起来,柳家俊迎出两三步拉着杨土生说:“土生,坐,快坐!”柳茂强满脸堆笑的站着,一边搓着手一边点头哈腰。
坐在上首的杨逢荫说:“先吃饭吧”。
杨土生虽然是柳茂强的亲大舅子,但从争娶英姑之事起,两人就从没说过一句话,后来虽然杨四妹嫁给了柳茂强,但也是柳家缺德逼的,所以杨土生从来就不上柳茂强家,即使两人在村里面对面碰上,杨土生一扬面就过去了,两人谁都不会打招呼。
如今见柳家俊父子一起过来,杨土生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吃过饭后,杨逢荫便喊柳家俊和杨土生到他房中坐下,问杨土生道:“现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要斗地主、分田地,到底怎么回事?”
杨土生便一五一十的把在县里开会学习的内容和到其它地方参观看到的说了一遍,杨逢荫听了一语不发,柳家俊早已吓得满身哆嗦,坐不稳了。
他们一时都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杨逢荫问杨土生道:“那亲家这边怎么办?”
还未等杨土生开口,柳家俊就颤魏魏的跪下说道:“田地你们拿去分吧,留我这条老命……”
杨土生赶紧把柳家俊扶起来说:“这个我说了也不算,县里还会派来工作组的”。
第三天,县里的工作组就来了两个男同志,而且直接住进杨逢荫家。杨逢荫试探着问他们说:“我们村也没有大的恶霸地主,只有柳家俊家有百多亩水田,但他们很少逼租逼债,也从来没有伤过人命,是否可以从轻……”
还没等杨逢荫说完,那个工作组长一挥手站起来说:“不行!坚决不行!县领导说了,你儿子杨木生是战斗英雄,这不仅是你家的光荣,甚至是你们村、我们县的光荣!所以你们村的斗地主、分田地要搞得有声有色!搞出样板来!好好带动周边的土改!坚决不能给我们的战斗英雄丢脸!”
杨逢荫听了心里五味混杂,不知是什么滋味,悻悻的退出去了。
松竹村的斗地主、分田地不用准备就迅速开展了:柳家俊、柳茂强父子被五花大绑地押到村前的一块空地上跪下,在两名工作人员的鼓动下,村民们纷纷上来批斗,把平日自己受到的所有委屈、不平、怨恨等统统发泄到柳家俊父子身上,竟一连斗了三天都斗不完,柳家俊连惊带累,经不起折腾,没过几天就死了。接着分了他们的家产田地,柳家彻底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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