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有三十层。
从下面看上去,爬到顶层天台的那个人就像一只放大三倍的蚂蚁。
此地面朝大海,高楼林立,美则美矣,近来却成为自杀者的天堂。眼前这幢大楼就是个倒霉的例证,上月已经有人跳下去了。孰料,今天又爬上去了一个。
李桃桃乘电梯抵达顶层时,警察已将天台封锁了。
“我是晚报记者。”
李桃桃出示了记者证,一名警察看后又把证件交还给他:
“对不起,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我们正在设法解救轻生者,希望你理解和配合。”
“我是记者,我有采访权。”
“采访权?他们都有——”沿着警察手指方向望去,李桃桃看见天台北侧封锁线内聚集着一批人,其中几个他认识。“本市各媒体记者都到齐了,你还是那边请吧。”
“等等!”
“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听我说……”
李桃桃是晚报名记。他试图以种种理由说服面前的警察。可他说什么都没用,警察已不耐烦。
“实话说吧,”李桃桃灵机一动。“那人我认识。不仅认识,他实际是我亲戚。”
警察有些吃惊。
“所以我想和他谈谈,配合警方解救他。”
警察考虑了一分钟。打电话请示又用了三分钟。
“好吧。但你要对此负责。实话告诉你,你和那人的关系我们正在调查。明白?”
“明白。”
这里正是北方的冬天,李桃桃额头却见汗了。
他穿过了封锁线,来到天台上。
要跳楼的人年龄接近李桃桃,刚过而立,西服浆洗得十分干净,熨得十分笔挺,可他此时却抱在一根升旗专用的旗杆上,只要一松手就会融化在脚下的蓝天里。
“站住!”西服男冲着李桃桃吼道。“滚开!”
“我是记者。”
“狗屁!该找的部门我都找过了,也包括记者,全是狗屁!”
“这话不对,你没找过我。”
“找你又能怎么样?”
“替你鸣不平。”
“你看我像三岁孩子?”
“实话说吧,”李桃桃蹲在天台上,拢起手,在寒风中点燃一根烟。“为了见你,我对警察说谎了,我说你是我亲戚。”
“谢谢你。可是没用,我冤深似海,投告无门。”
“别那么说,”李桃桃将香烟在脚下碾灭,依然蹲在那儿。“别以为天底下只有你最冤。”
西服男一怔。
“我了解你的情况:外企白领,刚提了副部长,老板却带上免税三年捞到的好处撤资了。你呢,被打回原形,又成了部员,最近连工资都被拖欠了……对吧?”
“不完整……连我老婆都跑了!”
“可我还是那句话:别以为天底下只有你最冤。”
“什么意思?”
“我,”李桃桃站了起来。“跟你说说我。”
以下就是李桃桃对西服男所说的:
上个月,也是在这里,有个人跳下去了。距离李桃桃赶到现场只差了不到十秒钟。
事后李桃桃作了深入采访,写好了稿子。
稿是好稿,可涉及到了有关部门,涉及到了敏感神经,发还是不发?
“执行总编最终拍板:发!晚报就缺这种猛料,出了事我担着!”
“结果发了?”西服男猜对了。
“你猜对了。稿子发了。轰动了。有关部门也找上门了。”
“执行总编闪了对吧?”西服男又猜对了。
“你又猜对了。他闪了。”
“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我不是本地人,在晚报的身份也是临时的。出事后我被停职了,眼下还在接受调查。有个同事冒死泄密说,等调查结果一公布,晚报就会把我一脚踢开。”
“够冤。”西服男咧嘴笑道。“你别是编瞎话骗我的吧?”
“骗你的话,叫我跳楼摔死算了。”
这时吹过一阵劲风,天空飘起了雪。
李桃桃摸出香烟,点上了一支,又抽出一支朝西服男的方向扬了扬。
“更冤的人还多的是。你跳下去,无非是一滩肉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李桃桃说。“我说你下来,抽根烟。”
不愧名记,李桃桃居然说动了西服男。
当西服男从旗杆上下来时,顶楼天台封锁线外掌声雷动,本市各媒体记者的镜头纷纷对准了李桃桃:谁也想不到,一个记者居然成了救人的英雄。
令人更加意想不到的事在数秒钟后发生。
几乎在西服男退离旗杆的同时,李桃桃扔了香烟,取而代之,飞快爬上了冰冷的旗杆。
“冷静!都冷静!”
方才那名警察极力控制着现场异常混乱的局面。
其实眼下最着慌的正是这名警察,因为他刚刚接到一个电话:
晚报一个名叫李桃桃的解聘记者,有可能采取非常行动替代申诉,其中不排除跳楼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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