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边上的商场,多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是两个单人miniKTV,放在地下超市的出口。
单人KTV里面,永远不缺顾客。 那些青年男女拿着单人话筒,面对屏上字幕独自吟唱,不理会周围熙攘人群的热闹。
包裹在人潮的单人KTV,这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
同样的感觉,出现在地铁站台上。
那个无比喧闹拥挤的地方。但随处可见戴耳机低头的年轻人。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台上,他们用手机、耳麦隔出单人世界。
远看是滚滚的人潮,近看却是孤立的个体。这种略带荒谬的反差,反映了一个社会的现状:他们是群居的孤独者。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喜欢独来独往了。他们喜欢单独居住,单独饮食,单独健身,单独游戏。孤独成了生活的日常。这催生了日益庞大的“孤独经济”。“孤独经济”繁荣的背后,是日益庞大的空巢青年。
职场社交平台联合小猪短租,1月曾发布一个《孤独经济》报告,认为“空巢青年”是中国经济的新兴主题。报告说,这样的年轻人“通常单身”,“租住公寓”,“远离家人和亲戚住在城市里”。
白天,这些人成了大城市忙碌的“蚂蚁”;晚上,他们支撑起日益壮大的“孤独经济”
有个女孩曾对我说,她不喜欢外面的环境,觉得脏乱而又喧闹。面无表情、匆匆而过的人群,更让她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让她感到舒服的地方,是空荡的单人房间。那里干净而又安静,狭小而又自在。狭小而封闭的环境,意味着只有她一人。她不必和人群靠近,只需做“蜂巢”里的独蜂。
二、
什么又让青年们远离人群?
青年人选择孤独的背后,是对社会的日益疏离。他们的社会认同感越来越弱化。
社会认同感表现为个体对某一团体的归属感。人本质上是社会动物。在团体中定义自己,也从团体中收获归属。然而,现在的年轻人,找不到可以归属的团体。
他们熟悉的团体越发支离破碎。家乡的亲朋好友早就远去,此刻的伙伴同道却难以追寻。身处大城市的他们,工作和居所时常变动。这使得维持关系的可能性越发薄弱,建立稳固关系的意愿也越发消退。大城市极速的流动性,打破了传统的乡土关系,却还未建立新型的同伴关系。他们只得做大城市随波逐流的“浮萍”。
一位在北京的朋友说,他也不是不想深交朋友。但是看着工作场合不时的新鲜面孔,他对关系的未来有骨子里的怀疑。
很多时候,他晚上不停翻着微信朋友圈,看着熟悉的名字又显陌生。他们就像流星一样,在他的现实生活中划过,却没法留下一丝痕迹。
原先,团体给人温暖而信任的感觉 。友谊、团结、责任、担当,这些都是主流叙事中的团体特征。社会也积极宣扬集体主义英雄。对社会主流叙事的信任度,可强化人们的社会认同。然而,社会主流叙事开始解体了,“高大上”日益假大空,调侃和解构主义文化流行。早期的代表是大话西游。他调侃了师徒关系和取经任务,留下来一个无法无天又无力成长的猴子。
尽管大话西游无厘头解构社会责任,但对于爱情依旧保持着一份纯真。如今的吐槽和“毒鸡汤”,则针对更多的人际关系。“友谊的小舟说翻就翻”,“感谢舍友的不杀之恩”,“嫁给恋爱不如嫁给钱”。这些网络戏谑吐槽流行的背后,也代表青年对各种人际的恐惧。朋友靠不住,同学靠不住,爱情靠不住,他们只能固守自己的孤独。
社会信任度的降低,加上消费经济的繁荣,导致社会的日益物化。一切关系和情感,可以用金钱衡量。青梅竹马的恋情,抵不上一栋房子。相濡以沫的亲情,在财产面前瓦解。他们复杂而矛盾的感受。物质化的关系,给了他们经济压力的同时,也让他们对关系充满不屑。一切情感关系的出口,都可以买买买解决。这一方面抬高了金钱,另一方面也让关系贬值了。
三、
相比前一代人,这一代人又显得不孤独。因为他们还有手机网络。
智能手机、互联网快速发展,人们可以打破物理空间的限制,进行更方便快捷的虚拟交流。他们感觉,自己可找到线下交往的替代物,也可降低对现实团体的需求。他们在孤独一人的环境下,依旧可以开展屏幕上的交流。
不过,虚拟社交带有“弱关系”的性质。他们可以看到感兴趣的人,却没法真正的接触彼此。有句冷笑话,你不知道和你网聊的是人是狗。这反映了网络关系的不踏实感和不现实感。
《银翼杀手2049》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场景。
洛杉矶警察K有个甜蜜的女友。他们相知相爱,亲密陪伴。然而,K却无法触及女友。因为女友是一个AI(人工智能),是投射出来的虚拟光影。
在一个雨天的天台上,女友泛着泪水投入K的怀抱。雨滴穿过她的身体,真切地滴到K的手上。
这种真实虚幻的错杂感,正如真假难辨的网络关系。对网络交流的过度附着,也使他们的关系日益碎片化。
社会认同弱化的同时,是自我关注的过度强化。
这一代的年轻人,大多是独生子女。他们需要更大的自我空间,却没有习得分享、磨合、容忍、共处。个人主义的思潮,深刻影响了他们。他们特别强调自我意识,注重自我的内心体验和感受,但不善于倾听和欣赏他人。
心理分析师罗洛梅认为,20世纪后半期是“自恋”的时代,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时代。强烈的个人主义文化,加上消费文化的渲染,他们强调自己的信念,拒绝任何人的陪伴。
对传统团体中的等级观点,他们极度敏感而心生反感。他们讨厌那些虚假的应酬文化,以及背后利用和谄媚的人际模式。他们渴望自己去主宰,却在团体交往中受挫。于是,他们只能捍卫自己的独立性,沉浸在孤独的个人主义神话。
他们有着更加彰显的自我,但是这种自我是很易脆的。他们对别人的态度非常敏感,却不容易恰当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些的年轻人,很容易出现广泛性焦虑、社交焦虑。
这些孤立、受挫、焦虑的个人角色,导致隔离、距离化、孤独、失落。这些都成为存在主义绝望的象征。
四、
如何去看待这种孤独的无力感。
从社会的角度,这是要防范的对象。这意味着,社会缺乏凝聚力,导致一盘散沙化。为此,官方一直在致力于重建主流叙事。
目前,相比之前的共产主义和集体主义,民族主义是更加有效的方案,特别是可以动员和巩固国族认同。
这其中,共同的威胁可以凝聚社会认同。被排斥的环境可以激发社会认同。
这也可以说明,远在欧美、浸染西方文化的留学生,反而有更为强烈的文化与国家认同。因为他们感受到被边缘化孤立的焦虑。
民族主义的兴起的发生,可以提升族群团体的自尊。不过,国族团体认同强化的同时,也有打压其他团体的威胁,导致潜在族群内冲突加剧。
从个人的角度,孤独固然捍卫了自我独立性,却也让人在焦虑和无力感中挣扎。
这需要更好地理解孤独和自由的关系。
孤独者的自由困境在于,他们渴望去寻找,却不敢去付出;他们渴望去表达,却害怕去承诺;他们渴望去自主,却无力去关爱。缺乏社会认同的他们,处在一个无根的状态。
罗梅洛认为,人们在争取自由的过程中,需要建立和付出一些内在力量。
这些内在力量的萌发,建立在自我独立意识的基础上,也建立在自我探险发现的旅程中。他们要发展平凡的自觉意识,去构建健康的人格状态。他们需要投入一个有意义的重要目标,踏上探索的旅程完成这样一个目标。这样一个目标,来自他对自己生涯动力的洞察。
最终,他们得到创造性的直觉意识,领悟并走出了自我。他的探索旅程也达到一个高潮。这是内在意识能量的流动,让自己了解到自我角色的本质特征。
这可以看成是我们自己的神话,讲述自己生命原力的故事。
在主流叙事解体的情况下,我们更需要重建自己的神话。
在神话中,社会角色和心理动力融合,我们进入高潮的卓越体验。我们正在成为了自己,一个自由而不封闭的角色。他们有了真正的人生使命感,甚至成为社会团体的原型。
个人主义社会崇尚孤独,集体主义社会排斥孤独。而当原先的社会关系解体后,作为个人只能面对和感受孤独。
但孤独并不意味着本质和宿命,这只是一个人生驻足的阶段,自我发现之旅的开端。我们可以去寻找自我,然后最后去超越自我,创造英雄共同体的神话。
作者: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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