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阅读《楚辞》中《九章》第五章
怀沙
诗篇虽未必是屈原的绝命辞，但距其投水而死理应不远。本篇一方面重申自己虽然屡遭挫折，但始终坚持忠贞的操守；另一方面批判楚国昏乱颠倒的政治与社会，述说谗佞当道，国君昏愦，“人心不可谓”的深深绝望和将死前的愤激和悲哀。全诗言辞激烈，情调哀伤。
滔滔孟夏兮[1]，草木莽莽[2]。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3]。眴兮杳杳[4]，孔静幽默[5]。郁结纡轸兮[6]，离慜而长鞠[7]。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注释】
[1]滔滔：这里形容夏季暑热之气旺盛。
[2]莽莽：这里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
[3]汩（yù）：急行。
[4]眴（xuàn）：看。杳杳：昏暗，幽深。
[5]孔：很，甚。幽：幽深，深沉。
[6]纡轸（yūzhěn）：形容内心情感扭曲而伤痛的样子。
[7]慜（mǐn）：忧伤。鞠（jū）：困苦。
【译文】
暖和的四月初夏啊，草木葱翠茂盛。心情悲伤，哀思绵长啊，匆匆又往南迁。眼前景象一片苍茫啊，静谧幽深万籁悄然。愁绪纠结，内心苦楚啊，遭受悲哀，困苦不堪。抚慰忧伤，考量心志啊，暗自压抑内心沉冤。
刓方以为圜兮[1]，常度未替。易初本迪兮[2]，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3]，前图未改。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
【注释】
[1]刓（wán）：削，剜刻。圜（yuán）：同“圆”，圆形。
[2]本迪：常道，本来的路径。
[3]墨：即绳墨，木工画直线用的工具。
【译文】
把方的削成圆的啊，正常的法度不能丢弃！改变初心更改常道啊，这一直为君子所鄙薄。彰显原则标举准绳啊，前人的法度不曾改变。内心敦厚品格正直啊，大人君子盛赞不已。
巧倕不斫兮[1]，孰察其拨正[2]。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3]。离娄微睇兮[4]，瞽以为无明[5]。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6]，鸡鹜翔舞[7]。同糅玉石兮[8]，一概而相量[9]。夫惟党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10]。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11]，穷不知所示。邑犬之群吠兮[12]，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兮[13]，固庸态也。文质疏内兮[14]，众不知余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注释】
[1]倕（chuí）：传说是虞舜时的能工巧匠。斫（zhuó）：砍，削。
[2]察：了解。拨：弯曲。
[3]矇瞍（méngsǒu）：盲人。
[4]离娄：古代传说中视力超强的人。睇（dì）：微视。
[5]瞽（gǔ）：盲人。
[6]笯（nú）：笼子。
[7]鹜（wù）：鸭子。
[8]糅（róu）：错杂，混杂。玉石：指君子和小人。
[9]量（liáng）：衡量。
[10]臧（cáng）：指自己所具备的美好品质。
[11]瑾（jǐn）：美玉。
[12]邑：城镇。
[13]非俊疑杰：非，毁谤，诋毁。俊、杰，皆指才能出众的人。
[14]疏：疏阔，阔略，没有太多繁文缛节。内（nè）：木讷，不善言辞。
【译文】
巧匠倕如果不砍不削啊，谁会知道是曲是直？黑色花纹被暗藏啊，盲人也说它不明显。离娄眯着眼睛看啊，盲人认为他没眼力。把白变成黑啊，把上下颠倒过来。凤凰被囚进笼子啊，鸡鸭却任意飞舞。美玉顽石掺杂在一起啊，用一个标尺衡量它们。结党营私的卑鄙无耻之徒啊，不知我内心的美好。负担太重装载过多啊，陷没停滞难达目标。怀抱美玉，手握宝石啊，身处困境，不知向谁展示。城里的狗一起狂叫啊，对着它们眼中怪异的人事叫嚣。诋毁俊才，猜忌贤才啊，本来就是庸人的常貌。外表质朴秉性木讷啊，众人不知我出众的才华。栋梁之才堆积一旁啊，我的才能无人知晓。
重仁袭义兮[1]，谨厚以为丰。重华不可遌兮[2]，孰知余之从容！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何故？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3]。
【注释】
[1]重（chóng）：积累。袭：重累，重叠。
[2]遌（è）：遇。
[3]慕：仰慕，思念。
【译文】
积累仁义培养忠义啊，谨慎敦厚充实自身。圣王重华不能与他相遇啊，有谁能明白我的言行举动？自古明君贤臣就不常生在一个时代啊，究竟是什么原因？汤禹距今太过遥远啊，时代太早让人无从表达思慕之情。
惩连改忿兮[1]，抑心而自强。离慜而不迁兮[2]，愿志之有像[3]。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4]。舒忧娱哀兮[5]，限之以大故[6]。
【注释】
[1]惩：止住。
[2]慜（mǐn）：同“愍”，祸难。
[3]像：法则，榜样。
[4]昧昧：形容昏暗的样子。
[5]舒忧娱哀：舒散忧愁，使悲哀的情绪快乐起来。
[6]大故：死亡。
【译文】
止住心中怨恨改掉自己的愤怒啊，平抑心情自我激励。饱受哀愁却未改初心啊，希望志节有所依归。向北进发暂且停歇啊，天色昏暗已到黄昏。发泄忧愁排遣悲哀啊，期限已到死亡临近。
乱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1]。修路幽蔽，道远忽兮。怀质抱情，独无匹兮。伯乐既没，骥焉程兮[2]。万民之生，各有所错兮[3]。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曾伤爰哀[4]，永叹喟兮[5]。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注释】
[1]汩（gǔ）：水流疾速之貌。
[2]程：衡量，测量。
[3]错：安排。
[4]曾：重累。爰：哀伤不止。
[5]喟（kuì）：叹息。
【译文】
乱辞说：沅湘之水浩瀚无边，湍急向前奔流啊。长路幽深昏暗，辽远广阔啊。内心修美品格坚贞，无可匹敌啊。伯乐已死，好马又该怎样评价啊。万民降生，各有自己的命数啊。坚持志向，我还有什么好畏惧啊。满腹哀伤无休无止，叹息长久不绝啊。世间混浊无人理解，对人我已无话可说啊。知道死亡不可避免，宁愿不再爱惜自己啊。明白地告诉大人君子，我将以此作为法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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