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高阳逐渐把只需要简单拉花的咖啡点单交给我，可我把握不好萃取的技巧和时间，做出的浓缩咖啡质量不稳定，所以萃取的步骤还是由高阳负责。
透过玻璃窗，看到一个身穿蓝色衬衫、卡其色九分裤的男生站在门口，露出好看的脚踝。他右手捧着一束花，白色包装纸里，白玫瑰、蓝色绣球、小雏菊和洋桔梗错落有致。他脸上难掩喜悦之情，可脚上不停的小动作又显露着不安。我想，他应该是第一次跟等待的女生见面。
我想起跟罗灿的初次见面，两人都如临大敌般表情凝重，揣着深深的防备心，排斥眼前的人。妈妈和罗一明介绍我们认识，罗灿虽然极其不情愿，但碍着面子，勉强伸手帮我提箱子。我猛地把行李箱往后一拉，收起拉杆，拎着就往屋里走，留下罗灿尴尬的手和不停圆场的妈妈。
那时罗一明靠做些小生意赚钱，家里住的是两层小楼，生活过得还算宽裕。他们已经给我收拾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我把行李箱摊在地上，就直接躺在床上，用枕头蒙住头。都说澳洲的天好空气新鲜，可我随意呼吸一口，都是陌生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条件反射般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敲门声停止，传来罗灿的声音：“快出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吃饭。” 我竖起耳朵在听，他的语气比刚刚温柔很多。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那天对我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他只是笑着说，每一个倔强的女生心里，都有一片抹不去的悲伤，假装坚强，才更让人心疼。
迎着走来的女生穿着收腰连衣裙，微卷的中长发上戴着一个金属色枝叶发夹。他们都试探性地看着对方，直到男生先开口说话。相视一笑后，他们一同走进咖啡店，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男生过来点餐，他盯着菜单看了很久，犹豫不决。于是转头看向高阳，问：“有什么咖啡可以推荐吗？”
高阳也跟我一样目睹了他们在门口的相遇，大致了解情况，便倾着身子问：“你跟她分别是什么星座的？”
男生一脸惊讶，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先是说出自己的星座，接着又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出女生的星座。高阳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还向男生眨眨眼，说：“放心吧，你们会喜欢的。”
我很好奇高阳接下来要做什么，便凑上前问：“你要做星座咖啡？”
高阳笑起来，说：“不是。很多信星座的人，就连喝咖啡也很讲究，”他朝窗边看了一眼，“男女生第一次见面，总要留下点印象深刻的东西，至于是真是假，也没人会在乎。”
他先是做了一杯榛果拿铁，几分钟后，我见他将缤纷的七彩米撒在绵密的鲜奶油上。香醇的咖啡、馥郁的巧克力和雪白的奶油，一路飘香到窗边。通过男女生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的确很满意。
事后我问高阳，你是怎么知道。
高阳笑着说：“天秤座的女生喜欢美好的东西，表面撒着一层七彩米的维也纳咖啡最适合她。双子座的男生喜欢尝试新鲜事物，所以我猜他会喜欢像榛果拿铁这样的调味咖啡。”
我不禁不停地拍手，边鼓掌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看来咖啡师还得懂心理学和星座学啊。”
高阳被我说的不好意思，拿着几个杯碟去水槽处清洗。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去门口倒垃圾，远远看到杜老一手牵着一个男孩，一手抱着一个女孩，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小男孩的个头到杜老腰间的位置，穿着白T恤、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一蹦一跳并不老实，总想要再往前一步踩自己的影子。小女孩则乖巧很多，双手搂着杜老的脖子，偶尔摸摸他的胡子。
杜老看见我，腾不出手跟我打招呼，但脸上的笑意足以表达一切。我帮他们推门，也许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看到太多陌生人的缘故，小男孩在进到咖啡店的那一刻，瞬间安静了，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四周。
杜老把小女孩慢慢放在地上，我把他们领到沙发卡座的位子。小男孩转身就爬上去，小女孩则伸手要杜老抱。杜老遇到一个熟人在说话，没有看见她，小女孩立马瘪着嘴，眼泪汪汪地看向哥哥，好像有说不尽的委屈。小男孩接收到她的眼神，放下手中的抱枕，转身一咕噜从沙发上下来，牵着妹妹往里走。
我拿着焦糖布丁走到他们面前，轻轻将小女孩抱起，放在沙发中央。小男孩一直很警惕地站在旁边，一步都不肯走远。我把焦糖布丁放在小女孩手上，她不敢吃，小男孩则转头看着杜老的方向，似乎在发出求救信号。
杜老终于走过来，小男孩见他与我聊天，猜测我可能不是个坏人，这才放开妹妹的手，爬回对面的沙发上。
我突然被这场景感动，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又想起了罗灿，因为他对我而言，也是这样的存在。
刚到澳洲时，我言语不通，生活多有不便。在学校也是少言少语，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最开始，可能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和家里复杂的情况，我跟罗灿一直有意无意地疏远对方，常常刻意错开回家时间，就算在附近遇到，也会各自调整目光装作没看见。
我像是住在一个寄宿家庭里，始终没有归属感。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半年，直到一件事的发生。
那天我从书店出来时，就察觉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一直跟在后面，我害怕极了，原本打算走出这条巷子就拼命往回跑。没想到突然被人拉住，一把推到墙角。我靠在墙上，踉跄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个矮胖的平头男生抢去了书包，在一片嬉笑声中，他将包内所有的书本和文具倾出，最后把书包丢在一堆垃圾上。
那是爸爸给我买的，我一直舍不得用，直到前几天才像宝贝一样把它拿出来。现在它却被丢在一堆肮脏的散发着臭味的垃圾上，包带耷拉着，浸在污水里。顿时，我的眼泪如泉涌般冒出，周围戏弄我的男生们看到我哭，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突然，那个笑的最大声的抢我书包的男生轰隆倒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听到另一个人的惨叫。
人在绝望的时候发现一丝希望，希望会像裹着一束光一样耀眼，当下对我而言，罗灿就是那束光。
对方人多势众，混乱中，罗灿也挨了几拳，他几次试图拉着我往外冲，都被对方拦下。也许是巷子里打斗的声音太大，引来路人的目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师在巷口停下，用手指着我们，厉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高年级的男生们看有大人来了，如鼠窜般逃走。罗灿跑过来扶我，见我双手紧握，全身发抖，便用力把我抱起来。刚刚在巷口停下的老师也匆匆赶到，罗灿发现是他们班的代课老师，连忙道谢。他们帮我捡回书包，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进包里。罗灿扶着我，我靠在他的手臂上，抬头却发现，他眼角边有一道指甲抓的血痕。
老师把我们送到家，临别前，他看着我问罗灿：“她是你什么人？”
罗灿转头看着我。他迟疑了一秒钟，在这一秒种里，他的脑海中一定飞过无数的答案，最后落到嘴边，说了一句：“她是我妹妹。”
回家后，他帮我把书包送到干洗店，拿回来的时候已经跟新的一样。他还偷偷给我买了一部只能接打电话的手机，说要随时知道我的去向，以防发生意外时，没人在身边保护我。
爸爸去世后，我第一次在异性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我的世界也从此多了一个叫可以称之为“哥哥”的人。
“这两个小家伙太淘气，才两天就把我累坏了。”杜老向我咂咂嘴，摆出困顿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温柔地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祖孙三人在咖啡店一直待到太阳落山时才离开。小女孩嘴上粘着巧克力，她正努力用舌头舔，小男孩看到，笑了起来，然后从纸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一只手扶着妹妹，一只手帮她轻轻擦拭。他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时，刚好有顾客进门，一阵风吹来，将纸巾刮落在地。他小跑追着，然后捡起来，重新丢进垃圾桶里，直到确定纸巾不会再次飞出，才安心离开。
夕阳西下，黄发垂髫，逆着光，他们的背影裹在一片橙红色的天空下，直到渐渐远去化成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