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你的好

作者: 自然雨 | 来源:发表于2017-10-18 19:59 被阅读0次
    想想你的好

    母亲的糖尿病更重了。

    我是母亲出院前一天回到家的。去医院的路上,二哥把母亲的状况给我说了一些,没有大碍,不过是水来土掩罢了。路两旁的草木依然蓊郁,初秋的风绵绵软软欲起还休,街面上鲜有落叶,更难寻星点秋黄。我觉着这是我梦里最美的秋景。走进病房,母亲正和邻床老太太闲闲地问答,声调不高不低,缓进慢出,就象空调里送出的柔柔的凉。“血糖已经降下来了,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这么远的路,大热的天,有你哥姐他们在,你不用回来的。”后半句话,母亲的脸是向着二哥说的,想来是怪他告知我她住院的事。二哥一脸的无辜。“妈,没事,就想回来看看你,这次陪你多住几天,好不好?”母亲,笑了!一种意外获得的笑。

    出院回家当晚。也许是几天都没能睡着觉,也许是输液过速,母亲的心脏病犯了,心率直冲一百。十多年的高血压心脏病史,我是知道的。让母亲坐在藤椅上(她不愿意躺下),快速打开吸氧机,粗暴地支使着哥嫂找来救心丸......

    母亲平静了。我坐在她身旁的小板凳上,手一直握着她手腕的寸关尺,眼睛盯着墙上挂钟的秒针,心里默数着脉搏的跳动。心率还有九十多。面对未知的可能,我无助地祈求秒针能走得更快一些,可它却好象被年迈的齿轮拖累着,滞滞地,挪蹭。我了解母亲,她绝不同意刚出院又入院的。只能,观察。我的心下起了雨,没遮没挡,只有湿漉漉的重。

    凌晨三点,心率终于落在了八十的水面上,轻轻摇晃。母亲也像是在外婆的儿歌里安稳入睡。

    当时不及想,现在真替老母亲感到庆幸。耄耋之年能生活在国家最强盛,科技最发达,人民最富足,就连吸氧机都能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代,是幸运的,也是可以骄傲的。如果说要感谢谁,我想有着快六十年党龄的母亲,一定会为自己是其中的一员而倍感幸福

    尽管,母亲老了。

    银白的头上,细看还能找出几缕烟青;脸上的斑驳在缺少脂肪的皱褶里时隐时现,让你无法估算它的面积,描述它的形状;搀扶着她的臂弯,骨骼外被抽空的皮囊在掌心左右振荡,惊涛拍岸;蹒跚的步履,在二十年间两次腰腿大手术后能依然——蹒跚,是母亲手握着父亲走后留下的拐杖,携爱前行......

    与其说是照顾母亲,不如说是母亲在一直陪伴着我们。

    就这样,母亲的身体一天天见好。

    初秋的傍晚,骤雨初歇,午后积聚的热量裹挟着水汽在空中扶摇袅袅,门前水泥地面又亮出了晴日应有的白光,只在不平处洼着几滩清亮,平静淡定地候着。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小花鞋的右脚用力地向积水跺下,四周溅起几线晚霞的光,长长短短,远远近近。女孩的妈妈正和一个路过的阿姨家长里短。

    中国人逗小孩玩的话语是不多的。重重复复,不厌其烦,我们每个人也许都说过或被问过。不妨再听听吧!

    “小豆豆,你几岁了?”

    “四岁。”

    “你妈妈好不好?”

    “好!”

    “爸爸好不好?”

    “好!”

    “是爸爸好还是妈妈好?”

    “爸爸妈妈都好!”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妈妈,笑带得色。可以看出,回答是经过训练的。

    “那么,阿姨再问你,妈妈好在哪?”

    小女孩惘然不知所措。电光石火间,我也被这个问题惊住了。仿佛空气的湿度越来越大。

    是夜,母亲依时熄灯睡去;哥嫂也回了自己的房。留下微明的灯,只为告诉偷儿家中有人另觅它处。

    不知多少年没有在床上书写辗转反侧寤寐思之了,但妈妈好在哪?必是要给出答案的,为了,母亲头上的黑白运化成脸上的白黑。

    回忆总是遥远,以至于不记得经过多少桥梁几个隧道,只剩下朦胧江桥的苍茫和一闪进入的洞的漆黑。被母亲牵手走过的路,在哪?

    想必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想起一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歌里唱的必然是对的,可是它只回答了小豆豆“妈妈好不好”的问题,却没说“妈妈好在哪!”。难道?哦!不会的,这只是一首儿歌而已。

    又想起一首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唱到这,记起小时候那特炎热的夜晚。母亲在阳台上搁上木板做成小床,我们娣妹几个围躺,母亲边给我们讲外婆讲舅舅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一边用旧布条包边的蒲扇驱赶着蚊虫又散了暑热——此时,母亲的好,在阳台的小床里,在故事里,又在母亲的蒲扇里,甚或在惊慌四散的蚊子嗡嗡嗡的哀鸣里。也是在过去的歌曲里。

    胡适曾写过一篇关于母亲的散文《我的母亲》。文中写了他的成就与母亲的教子有方密不可分;写了母亲的气量、仁慈、温和又不失刚气的情怀。而我只借用文章的最后一句送给我的母亲:“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晾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史铁生在他的散文《我与地坛》《秋天的怀念》《合欢树》里都写到了母亲。在他“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后,母亲如何地为他治病,为他找工作,为他外出的安全而心忧奔走。而他“还太年青,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只有等到母亲走后,他才想起,原来地坛“这园子有这么大”“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多少焦灼的路......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我想,我的母亲也一定有过类似的经历,只是困顿少了些极端,但另一种焦灼和不同曲折的路却是不会少的。每天傍晚,看央视《回家吃饭》,不为受授厨艺,只想听小丫喊一声:回家吃饭......余音裊裊,穿越时空,幽远复幽远是母亲独有的音频在唤儿的乳名。

    还看过不少关于母亲的文章,但大多都是怀念。怀念是必须的,为逝者安魂又给存者慰抚。然而,母亲的好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离去后才被想起,仅仅收到涕泪书写冠以怀念的忏悔燃尽的灰烬。也许是因为,在某个傍晚或清晨,少了一种声音,一种和风细雨又晴天霹雳的问。问别人,问自己。

    也可以问,母亲。用一种极其虔诚的低音,探求着问。我想,我的母亲只会笑而不答,意思和英雄人物差不多: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母亲亦如是,爱何言哉?

    那么,孝,又何言哉?

    夜不再漫长,睡了。七点要给母亲验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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