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碗抄手

饿醒了，煮了十五个抄手风卷了残云，习惯性地想起了桩旧事。

大概是1978年底，几岁的我去下街找表兄弟林三儿耍，半路有几个下街的娃儿看见我就挑畔地追打我骂道:上街娃儿下街来，脚上穿双花花鞋，扯也扯不上，屁都胀出来。危难之际，三兄弟拍马赶到，三拳两脚结果了他们，我很感激地说从此有好东西一定要分给他吃。

时值下午，我二姐满头大汗找到我说:到处找你，爷爷（我家管奶奶叫爷爷）喊你马上回家。二姐就把我带到街上的老馆子，老馆子是公私合营的饭馆，也是我爷爷上班的地方，当天说停业要盘点（定期检查营业收入、库存）不接待外客。

我刚走进大门，就觉得气氛不对，以往爱逗我的长辈全视若我为无物，满脸严肃认真，他们有的步履匆匆、忙进忙出，有的正端坐桌前吃东西吃得满头大汗。这时候我爷爷半蹲抱着我说:“幺儿饿没有？饿了马上吃抄手”。我不解地大声说:“不吃，抄手？抄手是啥子东西”。大人们顿时笑了，又马上互换眼色制住笑声，恢复我初进门的安静。

爷爷在厨房里端出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碗，抱姐和我坐上长条凳，说快吃快吃。我一看傻眼了，又油又香的汤里堆着很多疙瘩，既不是面条，也不是”鸡破头”，我说:这怎么吃？吃不来。又听见一阵带克制的笑声。我爷爷笑着说:你个憨包，送进嘴里咬嘛！我笨手笨脚连夹带刨地整了一个进嘴里，瞬间世界静止了定格了，天下居有这样好吃的面，嘴里这东西有肉而且还有很多，油而不腻、多汁鲜美、香气扑鼻。妈啊！太好吃了，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那一碗放下筷子往外走要去喊林三儿，我答应过有好东西就要喊他吃。我爷爷一把抱住我说不能，我说为啥子？爷爷的脸色尴尬、复杂，很坚难地说:反正今天不能，以后我家里做起了再喊他吃……

这就是我第一次抄手的过程。后来我才明白，当时老馆子盘点发现帐上“藏”了几斤肉，几个负责人胆大包天，决定给所有的工作人员来次出格的福利，但这事一旦捅出去，后果超级严重，可能会在人的脖子上挂块“贪污犯”的二尺八的大牌子，押去每个乡镇游行……

每个时期的官方宣传、报子杂志都在说:我们生逢的这个时代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没有之一。但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童年的时代实在不是个好时代。“民以食为天”，在一个无战争无灾害的时代，老百姓吃顿油荤菜，吃顿肉，吃顿抄手犹如进行“宗教仪式”一样，是奢侈得要死的事情。这样的时代值得我歌颂吗？现在的我是个比较习惯吃面食的人，但能吃抄手肯定不会吃饺子，我有这抄手情结已相伴多年，每当一吃抄手，我会想起很多，我就想起老馆子里那些老面孔，就想起为生活为生存没日没夜辛勤劳作的祖辈们。

最后还得给我三兄弟致个歉:当年没让你吃上那碗抄手，真的不是哥的本意，也不是你姑婆的本意，那是时代的残酷，是穷困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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