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连绵的细雨，把我困在了这个小镇上。因为山路泥泞，客运车辆好几天没有来了。好在镇上有家小旅馆，可以让我暂时留宿。平时这里没什么人住，主要是靠着卖几碗面条和一些零食小吃挣点钱。
这家小旅馆门前的空地比较大，县里的客车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停在他家门口。有些从外面回来的人，坐了一路车饿了，或者是赶车没在家里吃饭的人，都会来这里吃碗面条。这是这几天车停了，店里也没什么生意。
之前这里是没有房间的，后来有一个团队来这里取景，没地方住。老板娘收拾出来了两间房子，让他们住了几天。后来趁着孩子父亲外出打工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盖了几间房子，当做客房。
很简陋的房间，住一晚上十几块钱。这个小镇上没有很高的房子，只有这里是个二层，从这里可以看到全镇的风景。我选了一个位置比较好的房间，可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根本出不去，也看不到什么风景。这个小镇的后面，是无尽的山脉，往后几百里，都进不去车。所以这个镇子，成了一个交通要地。
早晨起来我下去的时候，看到大厅里坐着很多人，老板娘的孩子坐在柜台后面。一群人就坐在那里，没有买什么东西，一屋子的行李，偶尔会有人抽根烟。
我下去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听他们说起是怎么回来的。县里要回来的人太多了，冒雨发了一趟车。车到了半路的时候坏了，几个人试了试没有修好。因为没有什么吃的，几个人把车推到一边，走路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端着好几碗面从里面走出来。小男孩看到之后，忙上去帮着端碗。等着的人怕小男孩烫到，没有让小男孩碰，都自己伸手去端。看样子那个人应该是店里的老板，来回几次，给每个人都做了一碗面条。
每个人都有了之后，又端来一个大碗一个小碗，老板和小男孩一个人一碗。小男孩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吃饭。我说还不饿，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先回去吃吧。
老板刚吃了一口，就慌忙放下筷子，往后面跑去。过了一会儿，老板扶着老板娘从后面走出来，老板娘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和前几天见到的她完全不一样。老板扶着她在一个藤椅上坐下，坐下之后老板娘说快点去吃饭吧，老毛病了，没什么事。
这时候一个吃饭的人说：“大嫂子，这一阴天下雨就犯腰疼，等这几天天儿过去了，让强子哥带你去县里看看吧。”
“看啥看呀，老毛病了，哪能一下就看好啊。一进医院，这个检查那个检查的，啥都查不出来还得花一堆钱。”
“那也不能老扛着啊，现在这个年纪，扛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没啥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不去医院花那冤枉钱。”
这时候柜台后面的老板吃完了，端着碗放到了旁边。走过来坐到老板娘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也是，等到天儿好了，咱去县里的医院看看。你这么一阴天下雨的就疼，也不是个事啊。”
过了四天，天气终于是放晴了。因为在这里耽搁了太久，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进山了。县里又来了一辆车，几个人坐在外面等着。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也准备走了。
和老板结了账，老板说时间还早，让我吃碗面再走。这车一坐大半天，不吃点东西顶不住。我想要再给面钱的时候，老板说什么也不要。
老板娘端着一碗面从后面走出来，感觉身体好了很多，不像是那天见她的时候那么虚弱了。
吃完饭之后，还有十几分钟就走了，我给老板留了一张名片。是我在医院的一个叔叔，专门看腰腿痛的。我告诉他们说这个人看腰腿痛很厉害，让他们去医院的时候可以直接去找他。老板娘笑了笑说：“不疼了，这都好了还看啥。”
我没有多聊什么，就上车准备走了。只是这次没有看到向往已久的彩虹，心里多少有点遗憾。
虽然这件事在我心上留了个遗憾，不过慢慢的也就淡忘了。大概过了七八年，医院的叔叔给我打电话，说是有两口子去他那里看病，说是认识我。让他们住院，她们不想住，可是那个女人的病，不住院已经不行了。
工作的地方离医院不远，我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去医院看了看。
几年时间过去了，老板两口子已经苍老了很多，特别是老板娘，四十岁，头发却已经白了许多。老板娘坐在轮椅上，看到我进来，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老板娘想站起来，我抓紧过去扶着她说别起来了。
这几天也是接二连三的阴雨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拖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我看了看他们的孩子，昔日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叔叔让孩子推着妈妈出去转转，把我和老板留下来。叔叔说，因为这个病埋在身上太久了，必须得做手术了，要不然以后会越疼越厉害的。
老板问大概得花多少钱，叔叔看了看我，和他说最少得准备3万。在医院里住半个月，回去之后最少三个月不能干重活，要多注意休息。
“治，花多少钱都得治，我这就去取钱。医生，麻烦您一件事，回头孩儿他妈要是问起来，您就说花个三千四千的，要不我怕孩儿他妈不愿治。”
3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那时候我的工资一个月不到2000块。3万块钱基本是我三年的收入，按照他们家那家店的利润，再加上老板出门打工，可能也存下了点钱，但是一下子拿出来肯定会不舍得。等到老板娘回来的时候，叔叔已经安排好了住院手续。
老板娘问大概能花多少钱，叔叔说大概三四千就够了。没想到老板娘说，“医生，您给我开点药我回去吃就好了，这住院真的住不起”。当时我在脑子里盘算着，三四千他们两个人两三个月大概就能挣出来，可能以前节省惯了，不舍得花钱。
带着老伴去取钱的时候，老板说把钱都取出来。我本来以为他的存款应该能够，没想到全部取出来了，也才一万多点。老板把钱递给我，说他回家再去借点钱。我让他自己送过去，开玩笑说万一我拿着钱跑了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有如此的信任，把钱塞给我就走了。
我到了医院把钱交上了一部分，剩下了两百块钱给老板娘，说住院得吃好点。老板娘连忙说谢谢，单位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去，我也没有多留。
后来断断续续的去过几次，偶尔给他们带顿饭，买点水果什么的。
临出院的时候，叔叔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趟，没说什么事。我着急忙慌的到了医院，看到老板在叔叔的办公室里。看到我来了，慌忙站起来。叔叔和我们，他们可以出院了，就是得把费用补齐，还差1000多块钱。
老板和我说，家里都借遍了，在城里也不认识啥人。想让我先给垫上，等回头再还我。1000多块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就借给他了。
把他们送到车站，他们一直在和我说谢谢，上了车之后，我就离开了。
后来有一次单位搞团建，我说起了那里的彩虹比较好看，看了看天气预报，那边有两天的雨。上次去没有看到，这次去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组织了一下人数，一共五个人一起去，领导说开车去。那边一有阴雨天，来往县里的车就不知道会不会有，万一没车回不来了，会耽误很多事情。
到了那个小镇之后，老板娘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眯着了，孩子坐在一边看一本破旧的书，手里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胡乱的画着。孩子看到我从车上下来，慌忙站起来，喊了一声“哥，你咋来了”。喊完之后老板娘睁开眼，看到我来了忙从椅子上起来。
几年没来，这个原来只卖面条的小店已经扩大了规模了。怪不得之前住院的时候没有存款了，看来是用来重新盖房子了。进去坐下之后，墙上印着一个大的菜单，之前只有面条和几个简单的小菜的时候，还用不到菜单，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这个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没什么人来吃饭，老板娘把老板喊了出来。老板从后面出来，看到我马上冲上来和我握手。我们找了个桌子坐下，还没有点菜，老板说，“你们稍微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做饭。”
和老板娘闲聊的时候，老板娘告诉我说，前几年他出去学了学厨师。回来之后就把原来的小店改了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饭店。
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老板娘就一个菜一个菜的从后面端上来。我看了看墙上的菜单，基本都是按照最贵的做了。差不多的时候，我说太多了吃不了，不用再弄了。老板说没事，就几个了，一桌子上了是一个菜。老板又拿出来一个坛子，说是这是山里人自己酿的酒，让我们尝尝。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天空就放晴了。老板知道我们是来看彩虹的，就让孩子带我们去。走了大概四五里地，到了一个山崖上。
时隔多年，终于看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彩虹。从一座山跨到另一座山，隔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如果我们带了相机的话，一定会把那一刻记录下来。
临走的时候，领导去结账，老板说什么也不收。说是我救了他们的命，不能收恩人的钱。和我说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把钱给我，我说没关系，不急着用。领导一定要把钱给他们，最后打了个折，象征性的收了点。
又过了几年，我买了相机，又去到那个小镇，老板娘依旧坐在藤椅上。我喊了一声，老板娘招呼我坐下。老板从后面出来，看到我来了招呼我坐下。这时候老板把老板娘抱到轮椅上，我问道怎么了。
老板说，从做完手术之后虽然没怎么疼过，可是去年摔了一下，腿没知觉了。去医院看了看，医生也说不好治，就没多花钱。孩子不想留在家里，跟着镇上的几个人一起出去打工了。
一连四天的雨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才放晴。我说我要去山上拍彩虹，中午回来。老板娘笑着说，“去吧，我这腿脚的是上不去了，孩子也不在，要不我让他爸和你一起去吧。”
我说不用，我记得路怎么走。我看到老板从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毯子，换了一身衣服。老板走到老板娘身边说，“前几个月不是还说想去看看咱山上的彩虹吗？念叨了那么长时间了，这回趁着咱老弟来了，我带你上去看看。”
接着老板拿毯子给老板娘盖了一下，然后推着轮椅出发了。镇上的路还好，可是到了山路上，轮椅是上不去的。老板背起老板娘，我拿起他们的轮椅跟在后面。老板也是上了年纪，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才到了上次的那个山崖上。山谷里面雾气蒸腾，一样的深不见底。只是今天的阳光特别好，这次的彩虹比上次看起来更加的壮观。
老板娘坐在轮椅上，老板在旁边直接坐在了地上。两个人都已是满头白发，好像是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坐在这里，回顾他们的一生。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不会相信两个花甲之年的人，头发会白成这个样子。
我在他们身后，心里满怀羡慕，这大概也是我想要的爱情吧。
从我这个位置看过去，彩虹好像是从他们的身上出现，直到天际消失。
后来我和老板喝酒的时候，说起了爱情这个话题。老板娘笑了笑和我说，哪有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们山里人不想你们城里人，情呀爱的。
大概他们结婚的时候，老板娘并没有嫁给自己爱的人。好在，她爱上了她嫁给的那个人。更好的是，她也被自己爱的人深深爱着！
文/莫影羽
文章首发自“天月阁”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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