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的淮河
祖上来自安徽,据说是淮军里的一个营长。跟着李鸿章去剿太平天国叛匪后,在返乡的途中,祖上路过了内蒙,惊讶地在这片草莽之地上认出了适合耕种生活的肥硕土地。回到淮河水泛滥成灾的家乡,想起在那遥远的华北途径的那块地,祖上决议告别家乡,举家迁徙到内蒙。就这样边料理农务边做起生意,一家人慢慢在远离故土的华北大地上扎了根。从此,故乡的风景换作了风暴,沙尘,绿草,牛羊,而饮惯了的淮河水也被黄河水替代。
中国人论祖籍,这么说起来,我该算是那淮水久别的儿女的后代。十几岁时我也去过安徽,但却不是祖上曾居住的地带。带着一半游览一半归乡的心情,路过了白墙灰瓦、石牌坊、小学堂,大片的油菜花。闻着空气里烧秸秆的焦糊味,清晨的雾气,还有炊烟袅袅,我仿佛也看到了家乡的样子。
童年的华北
小时候与人家说我出生在内蒙,得到最多的问题是:你是不是天天骑马住帐篷?彼时皮肤晒得黝黑的我事实上从未到过真正的草原。不算那为了游客的眼睛建造起来的城市中的草原公园,我是直到离开华北这片土地的十三年之后,才在和母亲去呼伦贝尔游玩时见到了真正的内蒙草原和蒙古包。之前去过云南与青海藏区,它们给我的感受都是相通的,感受天地辽阔、时间静止的一瞬,也是回家的一瞬间。
那座我出生的鹿城却是个彻头彻尾现代化的中型城市,它自比不了我日后生活过的帝都魔都曼哈顿,却也与外人想象中的“风吹草地见牛羊”相差甚远。正像是西方人对东方世界罗曼蒂克如水中望月的幻想,我的故乡被强加了许多它没有过的特质。
外人眼里的它是一个样,政府想要打造的它是另一个样,祖父母和父母眼中的它也会各有不同。于我,它没有什么草原之于内陆孩子的异域风情。因为路牌和小店招牌上的蒙汉双语,街对面牵着奶牛来卖新鲜牛奶的爷爷,小丽花的袋装酸奶,电视里唱不停的长调和呼麦,都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的日常。
我就那么被寄住在了这座鹿城里的外婆家。离开华北到上海和父母重聚的时候,我还是被大孩子拴着绳子领着在满院子疯跑、傻笑的年纪。于是华北给我的记忆没有过读书的压力,只是一份干干净净的美丽的童年。北方人叫外婆唤作姥姥,而我的姥姥是全天下最爱我的人,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姥姥可以永远不老就好了。
少年宫下课坐着班车回家,遇到沙尘暴的时候,姥姥会带着围巾来接我,见了我左包一圈右包一圈,像个中东娃娃,最后再把我裹在她的大衣里,带着我回家。我坐在姥姥的自行车后座去了大大小小的地方,在姥姥的陪伴下去广场上的花坛石阶走边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在院子里和伙伴做游戏,老远听到姥姥从阳台上推窗叫我的名字,喊我回家吃饭。
后来我明白,在那座华北小城里,我得到了这一生最好的爱。我没学会草原儿女骑马喝酒吃肉的豪爽自在,却永远相信人生到头该做到的事是心要像草原那样包容,视野要像苍穹那样宽广。我也永远把自己当做草原的女儿。
成长的上海
如果是新朋友刚结识问到我是哪里人,我都会说上海。官方的说法是我户籍在上海,家在上海,家人朋友都在上海。但真要细讲,我以上海为家,是因为我对世界和生活的认识都来自于浦江两岸的这块土地。从不识字的小丫头到少年时代,上海的十年是我真正有了思想懂得喜乐的十年,
在异国他乡的深夜清晨,我最怀念的是上海的宽马路和窄弄堂,排骨年糕和锅贴生煎。少时学校食堂那不太热腾、皮有些过厚的小笼,如今也是美好的念想。桀骜不驯的性子是在这座细腻精致的城里渐渐温了起来,被教得独立又骄傲,慢慢有了在世界闯荡也不会害怕的底气。
上海的春天地上湿湿的;夏天到处都是桂花玉兰花的香气;在上海的夜晚坐在差头里穿过两旁是梧桐树的道路,开过高架大桥时看两侧建筑物的腾起;人民公园里有很古老的海盗船和飞椅;话艺里的场场好戏和美术馆看不懂却被打动的展览......这一切都是家的味道,是日后在美国新英格兰小山谷的静谧和曼哈顿的繁华里,想起来的味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