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生完孩子那年，我在婆婆家住。
隔壁邻居花姐是个三十多岁的标致女人，虽然已生过一对龙凤胎，但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她，显得特别年轻，看上去最多二十六七岁年纪。
花姐在家门口开了个小卖部，平时卖点日用品，杂货什么的。
她文化不高，话也不多，平时不看书，也不追剧，事情忙完了就喜欢独自一个人坐着发呆。
花姐的老公蒋卫国在浙江打工，不怎么回来，一个月挣六七千工资，基本全寄回家给花姐保管。
他们的龙凤胎九岁了，挺懂事的，放学回来就帮妈妈做事，绝不是熊孩子。
这是个普通的农村家庭，虽然不富足，但也绝不穷困，日子平淡，如流水一般。
我以前是学美术的，没事就喜欢观察人，我注意过花姐，她虽然长得好看，但眼里没神，看起来总是很忧郁。
我猜花姐肯定是思念丈夫，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心情抑郁。
婆婆听后却直翻白眼，拉低声音跟我说，才不是，这个女人怪着呢，家附近明明有很多工厂可以打工，偏偏要把蒋卫国打发去浙江。
“这女人心里没有自己丈夫，小蒋是个老实人，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就不该娶这么漂亮一个老婆，不安分。”婆婆说话时眉头皱得老高，样子很是痛心疾首。
2
那时智能手机刚刚流行，过年时蒋卫国回来给花姐买了一个。
一天，我抱着孩子在家门口晒太阳，远远看见花姐在村口下了一辆小汽车，踩着高跟鞋向我走来。
她平时穿着都很素，但那天竟少见的穿了件花色连衣裙，嘴巴上还涂了口红，样子看起来妩媚娇俏，活像个城市女白领。
我一下子被惊艳到了，但花姐快走到家门口时，从包里拿出纸巾把口红擦掉了。
我打趣道：“花姐，今天会老情人去啦？打扮的这么美。”
花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闪身进了门。
接下来一段日子，花姐心情都出奇的好，脸上有了笑容，话也多了，眼里也有了神，简直就跟老树发了新芽似的。
花姐的样子让我想起两个字——滋润。
只有爱情才能给一个女人这种滋润。
而这爱情显然不是来自蒋卫国。
3
日子像火车飞速驶过。
盛夏的一天，我和婆婆吃过晚饭在家门口乘凉，蒋卫国突然冒了出来，跟我们借电瓶车。
蒋卫国脸色十分难看。
白天没见花姐家有人，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国，出什么事了吗？”婆婆问。
蒋卫国摇摇头：“没事。花花去她妹那儿了，我去把她接回来。”
婆婆把电瓶车推了出来，嘱咐蒋卫国：“说点好话，女人都爱听好话。”
蒋卫国耷拉着脑袋走了。
蒋卫国走后，婆婆连连叹气：“看着吧，准有事。”
蒋卫国夫妻俩是半夜回来的，我们两家是紧邻，我的卧室和花姐卧室仅有一墙之隔，孩子喝夜奶，我起来冲奶粉，隐隐约约听到花姐两口子在吵架。
花姐呜呜的哭声顺着墙根断断续续传过来，其间还夹杂着蒋卫国的骂声和两个孩子的求饶声。
“别打妈妈了，别打妈妈……”
蒋卫国在家暴花姐！还当着孩子的面？我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太不是东西了。
我敲开公婆房间的门，说明了情况，问婆婆要不要去管下蒋卫国。
蒋卫国年幼丧母，婆婆对他一直很照顾，婆婆的话他多少听点。
哪知婆婆却摇摇头说：“人家两口子的事不要瞎操心，睡觉去吧。”
我回到卧室，花姐的哭声消失了，夜静悄悄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过几天，花姐偷人的事就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小混混赵有才去花姐小卖部买烟，看见她的脸被打得青紫，害怕人看见，低着头，企图用额角的碎发盖住，但赵有才却更看清了她头顶缺失了一大片的头发，那正是被人采过的痕迹。
赵有才买好烟要走，蒋卫国刚好从屋里出来，赵有才看到他脸上有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
赵有才一出门就跟人八卦起来：“两口子互殴！有意思。你们猜蒋卫国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突然打媳妇？”
“为什么？”
“那还用问？花姐外面有人了呗，我亲眼见过，是个……什么影楼的摄影师，家里有点钱，长得比蒋卫国好看。”
人群顿时炸了，纷纷议论起来，人们再问，赵有才却不肯多说了。
我猜他大概也就知道这么点儿，上次我看见花姐从一辆小轿车上下来，恍惚记得车上是有个年轻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赵有才说的那个。
4
花姐被人传了闲话后，躲在屋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她妹妹花丽芬上门看她，她也避而不见。婆婆把花丽芬拉到家里，花丽芬又急又气，红着眼对我们讲述了事情原委。
原来，花家姐妹也是苦命人。她们从小在父亲家暴的环境中长大，后来花母受不了就和丈夫离了，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女儿。
花姐成年后，上门提亲的人不少，花母怕女儿重蹈覆辙，找错男人，一生受苦，所以帮女儿挑丈夫时特别注重人品和性格。
蒋卫国家条件一般，但人老实巴交，善良和气，花姐妈觉得女儿跟了他不会错。
花母确实没看错人，婚后，蒋卫国对花姐很好，后来花姐又生了龙凤胎，蒋卫国对她更是好上加好，千依百顺。
可花姐心里对丈夫感情并不深，她宁肯自己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看店，也非要把蒋卫国支去浙江打工。
倒不是说花姐真的在外面有人，她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过得自由，蒋卫国对她来说是个情感负担。
日子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寡淡，但也不是过不下去，变故就发生在蒋卫国给花姐买了那台智能手机后。
花姐通过微信聊天，认识了县城一个婚纱影楼的摄影师，名字叫朱杰。
朱杰比花姐小四岁，还没结婚，据说感情生活很复杂。
花丽芬找出手机里花姐传给她的照片给我们看，照片上的朱杰身材高挑，面庞英俊，穿一件白衬衫，眼神看起来十分撩人。
“我姐非说她遇到真爱了。”花丽芬愁得直掉眼泪，“你们说这个小男人怎么可能靠得住？”
我说不上来，网上聊天聊来的感情大都见光死，何况花姐还是已婚的情况，不过我猜花姐这么迷恋朱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被花母保护得太严实，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恋爱滋味的原因。
婆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这种男人一看就靠不住，你姐就是被人骗了。”
花丽芬连连点头。
我说：“那蒋卫国也不能家暴花姐啊。”
花丽芬叹了口气：“我姐这不也抓花了蒋卫国的脸吗？也算扯平了吧。”
5
原来蒋卫国和我们借电瓶车那晚，花姐跟着朱杰走了。
那天，蒋卫国发了工资，突然很想回家看看。
可坐了一天车，到家后，家里却空无一人。
给老父亲打了电话才知道，儿子和女儿都在爷爷那儿，而花姐从早上就不见了。
蒋卫国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花姐父母那时早已去世，仅有一个妹妹经常来往。
蒋卫国连夜赶到花丽芬家，花丽芬见瞒不住才吞吞吐吐跟他讲了花姐和朱杰的事。
这对蒋卫国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但彼时他头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挽回妻子，不管怎样一定先让她回来再说。
在花丽芬的帮助下，蒋卫国终于联系上了花姐。
花姐在电话里说：“我和你已经没有感情，不想回去。”
蒋卫国肺都快气炸了，但理智告诉他此时不能发火，花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管最后二人结果如何，都不能让妻子在这种情况下一走了之。
蒋卫国说：“不管我们有没有感情，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妈妈，为了孩子我求求你回来吧！”
说起孩子，花姐哭了，她可以狠狠心丢弃蒋卫国，可母爱天性，到底让她纠结。
蒋卫国用孩子做武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斡旋，在花丽芬的劝说下，花姐终于决定放弃和朱杰的爱情，随蒋卫国回家。
蒋卫国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可他虽然在电话中承诺从今以后会对妻子更好一点，到家后还是忍不住动手打了花姐，
我和婆婆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齐摇头叹息，不知说什么好。
6
第二天，我提着一袋水果去看花姐。
花姐脸上还带着伤，披散着头发坐在餐桌前喝闷酒，蒋卫国和我打了个招呼，给花姐炒下酒菜去了。
从蒋卫国的表现来看，他还是挺宠花姐的，想和她好好过下去，但花姐看上去特别疲惫，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我们交谈了几句，都刻意避开敏感话题，不提她被打和出轨的事。
估摸孩子快醒了，我借口回去喂奶走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去见花姐，怎么说呢？如果是一般的家暴事件，我肯定站在花姐这边，花姐离婚我都支持，可是这件事确实是花姐背叛蒋卫国在先，清官难断家务事，真的很难说清谁对谁错。
我跟老公打电话吐槽花姐，老公让我少跟花姐接触，过完中秋就接我回城。
7
中秋晚上，我们一家正在院子里赏月，忽然听见外面响起车喇叭的声音。
是蒋卫国家来客人了。
然而没过十分钟，隔壁院里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听声音是两个男人，一个是蒋卫国本人，另一个有点外地口音。
这绝不是客人，听争吵内容，那男人应该是花姐的外遇对象朱杰。
声音低下去一阵，老公开玩笑说两人肯定是在谈判，又过了十分钟，传来了蒋卫国打电话的声音。
蒋卫国气急败坏，手机开了免提，在电话里通知几个朋友迅速到他家帮忙。
婆婆怕出事，让老公去劝架，我也跟了出来。
蒋卫国的三个朋友很快来了，骑着摩托，手里拿着棍子。
蒋卫国家顿时乱做一团，蒋卫国指着衣着光鲜，发型打理得一丝不乱的朱杰怒斥：“你专门挑中秋节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朱杰指着花姐：“无论如何，今晚我都要带她走，她早就不想跟你过了，你还打她，你个骗子，根本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
蒋卫国被这句话气红了脸，呼嗤呼嗤喘着粗气，当即冲上去对着朱杰打了几拳。
朱杰虽然有一米七五的个头儿，和蒋卫国差不多高，但身板远不如蒋卫国厚实，面对蒋卫国的硬拳，只是做样子反抗了几下便招架不住了。花姐见朱杰吃了亏，忙跑上前将二人拉开了。
蒋卫国转而问花姐：“你要跟这个小白脸儿走吗？真不想过了吗？”
花姐抬起头正好对着月光，我看见她脸上化了妆，是精心打扮过的，不像上次见面时那副邋遢相。
她是要跟着朱杰走的，这任谁都看出来了。
左邻右舍过来很多看热闹的。
朱杰向蒋卫国抛过去一个挑衅的眼色，那意思很明显，你老婆就是要跟我走，你能怎样？然后，拉起花姐往外走去。
两个孩子从屋里跑了出来，追出去大喊：“妈妈！妈妈……”
花姐家的黑狗也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汪汪叫着，给小主人助阵。
然而此刻的花姐，爱情的火焰燃烧起来，早已远远超越了母性，任孩子在后面怎么追喊，她也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我拦住花姐，我感觉自己声音都带着惋惜：“花姐，别犯傻。”
花姐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泪水，也满是决绝，我知道我拦不住她。
朱杰拉着花姐来到小轿车跟前，想开车离去，蒋卫国的三个朋友将二人团团围住了。
三人对朱杰推推搡搡，骂骂咧咧质问他为什么要抢别人老婆？
朱杰自知不是这三人对手，只好丢下汽车，拉着花姐徒步往村外跑去。
后面跟着一串人追他们。
不知不觉跑到了河边，二人无处可去，再也无法忍受羞辱的蒋卫国，跑上前抓住朱杰的头往河边的柳树上狠狠撞去，他的三个哥们儿也冲上前对着朱杰肚子猛踢。
朱杰很快被打懵了，跌跌撞撞站立不稳，一下子掉进了河里。
花姐也跟着跳了下去。
蒋卫国见花姐跳下河，立即跟着跳下去救人，他的兄弟们则围在河边，折下树枝，拿起石头继续向河里的朱杰扔去。
大人们乱做一团，两个孩子坐在河边大哭，场面一度混乱，惊扰了半个村子。
十几分钟后，花姐被救上岸来。
可是朱杰就没那么幸运，他不会游泳，落水后无人救助，还遭到打压，在混乱中溺水身亡。
警察和120先后赶到，但事情已成定局，谁也无力改变什么了。
花姐大病了一场，蒋卫国和他的朋友因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刑事拘留。朱杰的家人来蒋家闹过，花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
8
过完中秋，老公把我接走了，后面的事情都是从婆婆口中听说的。
蒋卫国入狱后，花姐又老实了，她又过回了从前的生活，一个人看店，一个人接送孩子，一个人坐着发呆，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人们都知道，发生过的一切，就像一团顽固的污渍，将一生印刻在她身上，永远洗刷不掉。
婆婆说花姐就是活该，水性杨花，不知满足，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心里挺为花姐惋惜的，婆婆的评价对她其实也不公允。
说到底得不到的始终让人骚动，花姐从未尝过爱情滋味，所以遇到一点感情，她就会像飞蛾一样奋不顾身，奔拥而去。
我相信她本意并不想伤害蒋卫国，更不想害死朱杰，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婚姻之外追求爱情，所以，最后在极致的混乱中，她的婚姻和爱情同时破灭了。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也都是施暴者。
不过这其中受伤最深的始终不是大人，而是那两个年幼的孩子。
我们究竟该怎样对待婚姻？爱情又值得一个女人为之付出多少？
花姐的故事时刻让我警惕身为人母的责任。
今年清明，我和老公回去扫墓又见到了花姐，她明显老了，也胖了，眼神中木雕美人般的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村妇的安然和平和。
也许，经过了那场教训，她终于甘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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