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西沉,丛林中的每一道影子都被夕阳的余晖拉长数倍。高至百米的望天树形似巨鬼,无数只手伸向所有的方向,好像时刻会吞掉附近的一切。一团黑影在灌木丛中缓缓挪动,爬上几米就要停止好几分钟,在热闹又寂静的热带雨林中留下极其粗重的呼吸声。“轰”的一声,望天树的一只巨手从高处突然落下,砸在了距黑影五米处,附近吊在白颜树上的两只猴子全都愣了,怔怔地盯着这巨大的枯树枝。
此时正是盛夏的黄昏,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中积攒了一天的热气从湿漉漉的苔藓中散开,人的鼻子如果紧贴着地面,就像在桑拿房里对着火石呼吸一样,无异于一种酷刑。然而这个年轻的士兵只能趴在地面上默默忍受,他的屁股被AKM的贯穿伤弄得血肉模糊,不用说站立,动一下都痛彻心扉。他也被身边的巨响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后稍稍释然,还好掉下的不是裁决军布下的陷阱,只是望天树的枯枝。
不过这树枝已经够危险的了,两年前刚来雪狐参加雨林集训的时候胖子就说过,雨林中最危险的不是什么毒虫恶兽,而是望天树的树枝,因为它掉下来之前毫无征兆,而从近百米的高度落下,只要被砸中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所以雪狐每年的雨林集训都是最痛苦的折磨,因为没有人愿意在睡梦中被砸死,所以大家一周时间几乎不怎么睡觉,顶多就是靠在相对安全的地方眯一会儿。
士兵是两小时前坐直升机伞降到此处的。今天下午14时,指挥部刚刚从当地线人口中得知了民族分裂势力“裁决军”主力的大致方位,立即决定将一中队全部人马空投至此处,目标是捕获裁决军首领萨万,摧毁裁决军基地。指挥部给这次任务的定级是3A级,也就是不考虑战损,只考虑是否达成目标,按胖子的说法是,能好好表现就好好表现,说不定今天就是告别演出了。
一中队到达丛林上方空域的时间是15时27分,留给他们的时间顶多只有四个小时,因为一旦进入黑夜,即便带上热成像夜视头盔,也极其容易在乱木丛生的热带雨林中迷路,更不用提5人小队的战术协同了。这个士兵非常不走运,伞降到此处时,他的降落伞紧紧缠在了一根乔木的树枝上,他用了十分钟才把伞包从身上割开,又花了二十分钟时间从这颗五十米高的乔木上爬下,其间还手刃了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他看到毒蛇的时候,后者已经咬住了他的防弹衣,如果咬的是脖子,此时他已是一具死尸。
等到终于踩到地面,小组其他四个人早已走远,而执行3A级任务要求绝对的无线电静默,也就是无法使用通讯设备。军旅生涯的头一次,他要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单兵作战,而敌人可能就在他身边三米之内——这是热带雨林的第二个恐怖之处,由于植被过于茂密,每个人的能见度都非常低,也许你跟敌人擦肩而过,双方都浑然不觉。
AKM留下的伤口发生在半小时前,他按照罗盘给出的方向走了两个小时,其间除了不知名的怪鸟和猴子,什么声音也没听到。突然,他在地上看到了几根折断的嫩叶,立刻意识到敌人就在附近。一转头,果然在旁边发现了一条显然是被人踩出的小道,紧接着一个黑影在九点钟方向闪过,士兵没有任何思考时间,迅疾如电地上膛、射击,那个黑影晃了晃,倒在了不远处。
士兵正想走过去,突然又有几个人向黑影处聚集,“正好!”他仍然不假思索地举枪点射,至少又有三个人倒下,“这次回去可以骑在胖子头上拉屎撒尿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刚刚杀了几个人,也不是四处潜伏的危险,而单单是因为可以骑在胖子头上拉屎撒尿。
但危险确实还在,而上天也许是为了惩罚他拉屎撒尿的想法,干脆剥夺了他拉屎撒尿的功能。背后枪响的一刻,他感觉自己被一个巨汉猛踹了两脚,紧接着裤管全部都湿了。
没错,AKM的冲击力就是这样。
倒下的那一刻他迅速横滚出几米,躲过了剩下的几颗子弹。同时不顾屁股和腿上的剧痛,手中的95式步枪紧紧顶住肩窝,对准了枪声发出的方向,他有自信,敌人已经完全笼罩在了他的射击范围之内,只要对方发出一点动静,他绝对可以在对方扣动扳机之前就击中他。
二十秒钟过去了,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那人显然也是老手,没有上当,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种可怕的寂静几乎能让人疯掉,但这个士兵此刻却已稍稍心安,虽然裤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他没有感觉自己有严重的眩晕,失血量应该不算太大,也就是说,那颗子弹应该没有打到股动脉,顶多是击碎了坐骨神经,这样至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现在只感觉到极度的焦渴,但不敢去碰腰间的水壶,只要发出一点声响,枪声必然接踵而至。
五分钟过去了,他感觉身体已经非常僵硬,估摸着如果对方移动,自己的肌肉还能不能听使唤完成射击动作。正在这时,对方终于沉不住气,朝地上扫出一道弹幕,最近的那颗子弹落在了他头盔前两三厘米的地方,幸亏丛林的泥土非常柔软,如果弹着点是在水泥地上,此刻他的脑袋上就会布满9mm子弹的碎片。而且,如果不是他迅速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射击,这发子弹肯定已击碎他的颅骨。
是身体倒下的声音。
他仍然不敢懈怠,在这个能见度极低而又嘈杂的环境中,你永远不会清晰掌握敌人的方位和数量。但现在至少可以抻一抻肌肉了,他动了动,对着水壶猛灌了一大口,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咔咔声,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断折的股骨头在相互摩擦。
地上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他开始害怕起牛水蛭来,牛水蛭是中队所有人的噩梦,雪狐这帮恶棍敢生吃蛇肉,喝自己喝别人的尿都不带皱一下眉头,提起牛水蛭所有人心里都发毛,这玩意儿能吸出0.5升人血,吸饱了之后就像个黑乎乎的大葡萄挂在你身上,除非用刀割、用打火机烤,这玩意儿不会轻易离开你的身体。尤其恶心的是,牛水蛭还喜欢往人尿道里钻,听曹老板说,他刚来那会儿有个班长从沼泽里爬出来,发现自己鸡巴上挂了四五个牛水蛭,像一根烤焦的红柳大串,旁边的两个人、包括他自己当场就吐了出来,紧接着旁边俩人又笑得肚子痛,那个班长就甩着这一大串把这俩人揍了一顿。
他仔仔细细把全身都摸了一遍,没发现牛水蛭,稍稍安了心,这也说明附近估计没有什么沼泽。他开始缓缓挪动,但每动一下都痛入骨髓。没办法,只能来一针了,他对准自己的静脉,缓缓推进一剂吗啡,疼痛顿时无影无踪,但伤口过大,血仍然在往外流,所以他的眩晕感也越来越重。
士兵还算幸运,这片丛林应该紧挨着裁决军的临时基地,所以环境相对宜人,至少附近没有像刀片般锋利的白茅草和茂密的灌木丛,爬行过程中没碰到多大阻碍,虽然手臂上至少应该已经有二三十处划伤了。他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和植被,尽量往高草丛生的地方爬,只有草和灌木能够给他提供暂时的隐蔽。
丛林中只剩下少许光亮,黑夜即将来临。白天的丛林是炼狱,深入骨髓的湿热能把铁打的汉子融成烂泥,晚上的丛林是鬼域,人在其中是个玩物,蚊子、毒蛇、野猪都在暗中窥视着你,任何一个都能把你玩死。不过,黑夜中的丛林对于人类是平等的,雪狐和裁决军的能耐一到黑夜都得打个大折扣,只要自己能撑过这一晚,应该还能站在胖子面前吹牛逼吧。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还在往外流,因此尽管腹内一直恶心,还是硬生生和着水吃下一块压缩饼干,然而水已经不多了。等壶里的水喝干,他只能寄希望于多找到几片带水的树叶。不过在热带雨林中缺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现在的困扰是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神智,有那么一会儿他听到一阵枪响,迅速提枪之后才发现是猴子吊在树上发出的声音。每爬上二十米左右,他都像吃了蒙汗药一般晕上几分钟,又不知从哪儿借来一点意志力,继续往高草或者人迹罕至的地方爬去。
失血性晕厥几乎要把他带进梦乡的一刻,他突然在树林里看到一双眼睛,那是双让人厌恶的三角眼,不属于猴子。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待要定睛再看,旁边已经出现了几道黑影。周围的人都在说一种他听不懂的方言,也不知道是傣族话还是云南汉族的方言,声音是嗡嗡的一片。
“得,这下真傻逼了。”他想。应该是临时基地里的恐怖分子发现了同伙的尸体,在附近地毯式搜索,而自己已经被树上的三角眼发现。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脑中迅速闪过一连串画面:三年前应征入伍时,那个一副恶相、声音却温柔得让人发毛的光头中校,轻声细语地告诉他他一定能成为一个特别牛逼的兵。
紧接着胖子出现了,他比原来还胖了许多,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胖子。胖子带着他一起武装泅渡,他突然发现自己忘了怎么游泳,喝了好几口水,而胖子一直在前面游着,像一块发胀的泡芙,一边游一边回头恶心他,让他撑不住就赶紧回原部队,别在雪狐浪费时间,他心想妈了个逼的回去就回去,突然发现牛班长、赵小军、沈原、张若谷他们都在身边泅渡,跟着胖子一起骂他是个怂……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士兵在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仍然还活着。这时周围的声音已经不是古怪的云南方言,而是巨大的轰隆声,远处有一团火光,火光中影影绰绰,至少有三十号人。他入伍前曾经看过一部好莱坞老片,叫《现代启示录》,讲的是越战美军的故事,他记得片尾出现的那个光头是演过教父的那个演员,叫什么白兰度,白兰度出现的时候,背景宛如魔音灌耳,晕乎乎地非常舒服,画面也是无数人举着火把。此刻他就感觉自己活在现代启示录里,等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武装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
“有救了!”原来三角眼并没有看见他,而恰恰那个时候他因为大量失血而晕厥,躲过了恐怖分子的搜查。他准备拉动背上的搜索指示器,直升机上的飞行员肯定能感应到求救信号下来救他。
“不行!”他停住了手,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刚刚差点铸成大错:这里紧挨着裁决军,一旦直升机降到近地处救他,肯定会被恐怖分子用重机枪扫射下来,那损失就大了。从下午交手情况看,这帮恐怖分子比资料里描述的更加训练有素,作战经验应该也很丰富,几乎可以肯定,火光处的临时基地肯定架设有重机枪和RPG火箭筒,说不定还有无后坐力炮。
到这会儿他发现自己是真变了,变成了胖子描述的那种人——不管状态有多极限,环境有多危险,也能保持理智。他心里五味杂陈,成为胖子描述的人,既感觉不服,又感觉有那么一丝得意。
此刻吗啡的药力已经消失,下肢的剧痛再次袭来,一同到来的还有胃痉挛,后者比前者还要剧烈得多。士兵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雨林中的胃痉挛,那是雪狐的小结性演习,一队10个人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走出雨林,否则立即退回原单位,他当时虽然疼得已经直不起腰,每走一下感觉都是用自己的大腿抽打腹肌,但仍然不敢掉队,结果到终点的时候直接倒在地上,大便拉的满裤子都是,把大队长臭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而现在,他想拉肚子也不行了,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屁股到底在不在身上。想到这儿,他虽然被疼痛折磨地几近虚脱,嘴角仍闪现一丝笑容。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向丛林深处爬去,有多远爬多远,至少得离开这处基地,同时不能在恐怖分子活跃的地域逗留。所以只能哪儿看起来难走就上哪儿去。头顶上的直升机轰鸣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他知道是中队一直在搜救。他现在知道啥叫阴阳两隔了。
蚊子和蠓虫几乎把能咬的地方都咬了个遍,所幸雪狐特制的丛林迷彩质地坚韧,所以除了脖子和手背,蚊子也无处下嘴。也不知爬了多长时间,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消失了,他找到了一处深及一臂的野猪巢,整个身子趴了进去。到了这里,他才敢掏出手电筒,用最小的亮度迅速勘察了一下四周。没错,四周全是半人高的野草。人是找不到这儿来了,希望蟒蛇能嘴下开恩吧。
他终于放心地昏倒在硌人的95式步枪上,右手紧紧握住枪栓。已经完全失控的大脑在睡梦中逐帧放映着入伍时的片段……
网友评论
让所有的新发现能够被权威认证,让我们的新思维新思想新猜想新假设新理论等成为打开自然密码大门的新钥匙,让我们对这些新的发现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谢,他们也许会与诺奖失之交臂,但是我们认为他们的价值永远在诺奖之上,他们的价值永远得到我们的认可。
自然研讨会随时随地都可以在我创建的专题下面进行。(《宇宙奥秘》 原创 凌晨海岸——陈伟(无国界))
无论你的观点错误与否,但是真理都是从起出的观点中产生的,而提出这个观点的人让人类少走了不少弯路。
有的观点的提出如果没有人能证明它是错误的,那么这个观点就被默认为是正确的
(《宇宙奥秘》 原创 凌晨海岸——陈伟(无国界))
思想意识在先,知识在后,而诺贝尔奖应该奖励那些最有价值的新意识新思想新理论(著作《宇宙奥秘》 原创 凌晨海岸——陈伟(无国界))
物种起源——达尔文
万物理论——霍金
相对论——爱因斯坦
万有引力——牛顿
因为我有想继续看的欲望!🍺🍺🍺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