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浴室的灯光如同枯萎的郁金香的颜色，她光着奶白色的身子，望着镜子里的人影，红肿的眼睛比乌云的淤青更暗，额头青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沉在河底的浮萍。
她想，她好像一朵被人折了的花，在黑夜来临之前死去。
醒来，是在父亲客厅的沙发。
父亲没有出声，只是伸手过来轻轻贴好她额头的纱布。
她下意识的想挡，但手脚发麻，没有一点力气。
“好好休息吧。”父亲声音有些低沉。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她想笑，但只是脸抽动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管不顾的逃离，却要我来承受这些”。
“在这里好好呆几天，过几天回家去吧”，父亲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点了一根烟，兀自走到阳台边，一片薄薄的雾色，迷了眼。
“回家？回什么家，我早就没有家了”，她尽力想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心口像熊熊烈火般灼烧。
“毕竟是你妈。”他理直气壮的声音突然瘫痪下来“你也知道的，毕竟我这里.....”
她轻蔑的笑了声，便不再说话，她觉得身体像被打碎的玻璃，支离破碎。
她连做梦都是被扯着头发撞的墙角，躺在冰冷地板被脚尖踹的温度，暗红色的血在流淌。
（二）
给她打电话的是闺蜜小雯，她给她买了金色的郁金香和纯白的茉莉。
她觉得雯像一片云，薄薄的一片云，让人舍不得触摸。
雯总是那样温柔又多情，她的眼睛好像一汪澄静的湖水，她总是这样想，她再没见过这样迷人的双眼，比林间的小鹿还灵动的眸子。
她们住一起之后，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雯也没问过，过了昨天的黄昏，明天依旧还是黄昏。
雯身形纤细，总戴她树枝形状的褐色耳环，她那迷人的耳垂舒展开来，她觉得雯像一副白色的素描画。
雯捧着杯子喝咖啡的样子像一只小羊哆嘴在喝奶，她总是很优雅得转着金色的小勺，让咖啡沫一层一层漾开。
她们在一起谈论喜欢的书，爱看的电影，吃的蛋糕，喝的咖啡，还有那令人着迷的黄昏。
雯每次读到张爱玲的句子总会惊叹:“写的多好，生命就像一袭华美的旗袍，里面爬满了虱子，你说我们的生命是不是这样呢，我们总身不由己，有多少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时候的雯开始忧伤起来，忧伤的样子让她看起来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也喜欢张爱玲，不过比起雯喜欢张爱玲细腻多情的文笔，精彩绝伦的比喻，她似乎更同情她的悲惨的一生。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她觉得雯大概是幸福的，雯每每谈起她的父母，总是那样欣喜，那样欢心。
那个时候，雯像一朵玫瑰，被捧在手心呵护的玫瑰。
不过有的人值得玫瑰搬的爱，有的人只是花的茎叶，有时候是花下的泥土。
和雯住一起后，她觉得她比之前开朗一些，雯总埋怨她“你都不多笑笑，笑笑才好看”。
她以前总觉得笑不出来，她生活在一个灰色的地带。
她以前时常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对女儿如此狠心。
她们上次的争吵是因为她出去聚会回家晚了一点，她参加的同学聚会有男生，母亲就骂她不检点，不要脸。
她醒来一身汗，这时候看到雯在身边，她觉得她像一朵熟睡的花苞，整个人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了，安心的睡去了。
（三）
她最近觉得雯回来的很晚，而雯总是安慰她说“没事，只是最近要加班，累了些”，她看出来雯好像很疲惫。
她想问雯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但是第二天雯和她说她要回家住几天。
第三天的时候，她约了雯中午11点去咖啡店，好久没有出去喝咖啡了，她觉得雯很累需要好好休息。
但是，11点多的时候她开门见雯站在门口，外面下着小雨，雯头发湿漉漉的，她赶紧叫雯进来，拿了毛巾让她擦身子。
“外面下雨了，怎么没带伞回来”。
“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雯笑了笑，声音很轻。
她还想问雯发生了什么，但雯好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轻的呼吸着，像金丝鸟笼里一只蓝色羽毛的小鸟。
她替雯盖好被子，自己也睡着了。
醒来，她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雯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白瓷盘，白玉似的糕点缀着淡黄色的花蕊。
“几天不在，都不好好吃饭了，快尝尝我做的桂花糕”雯嗔怪地笑着，她的声音似流水。
她觉得她好像又是她认识的雯了，她也跟着打趣“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看以后我不在了，你怎么办”，雯点点她的鼻头，好像拿了支铅笔要在她脸上画出点色彩。
（四）
她们还是一如既往，她幸福的快要忘记梦里的场景，可昨晚做梦，梦到她妈妈拼命的拽着雯的头发，拿了一把刀子砍过去，一摊红色的血水。
她吓得惊醒，不知为什么那样的噩梦又来缠绕她。
她好想永远摆脱那个噩梦，摆脱她灰暗的过往。
第二天起床，她没见雯在身边，在家里喊雯，没有应答，以为雯出去了。
可她走到沙发边，她突然惊叫了起来。
雯瘫在沙发旁，一只手耷拉着，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个小瓶子，地上是被打碎的一只玻璃杯，以及流淌出的透明液体。
雯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医生最终没有抢救过来。
她走在医院的过道旁，一阵恍惚，觉得眼前眩晕，不停地干呕。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为什么？
她听着医院嘈杂的哭闹声，叫喊声，闻着刺鼻的药水，觉得灵魂一下子脱离里肉体，不属于她了。
（五）
她醒来，不是雯的家，而是白花花天花板，白花花的被单。
她想拔掉了手上打着的点滴，她想去找雯。
但是护士过来拦住她“你还不能走，要好好躺着”。
她没有反抗，准确来说，她没有力气反抗，她眼睛迷迷糊糊的，出现奇怪的幻觉，一睁开眼，就是雯捧着一束花站在她面前。
但是她渐渐看清楚了，眼前浮现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件藏蓝色毛衣，顶着鸡窝头，焦急地走进来。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搬回来住吧，不要一个人住了”，中年男子握着她的手，眼睛耷拉着。
她没有说话，她只问“雯去哪了”。
一片沉默。
“你妈妈死了”，中年男子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她。
“哦”她冷笑了一声，“和我有什么关系”，随即甩开了那个中年男子的手。
“她毕竟是你妈”还是一样的话，还是一样的语气。
她早就听腻了。
（六）
她回到了她和雯的家，她整理雯的东西的时候，突然一本本子从柜子上掉下来，差点砸到她的头。
她翻开烫金封面的本子，看到本子上的娟秀的字体，她知道是雯的日记本。
3月25日 晴
今天知道了小唐家里发生的事，真替她感到不平，为什么人生这么不公平，善良的人却要受折磨。
3月28日 雨
今天和唐在家里看电影，电影真好看，这个世界每个人出生下来就是老年，然后慢慢便年轻，倒着过往这一生，最后在一声婴儿啼哭中结束了这一生，如果世界倒着过，是不是就会少受苦难呢？
她翻着这些日记，眼泪不自觉流淌下来。
她翻着日记最后的几页。
5月20日
最近很累，今天回家了，突然心里很难过， 却不知道找谁说，不敢告诉唐,怕她担心。
5月22日
今天约了唐去咖啡馆，咖啡没有喝上，却让我看到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突然本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她回过神来，听见有人敲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警服的年轻人，戴着警帽向她微微示意。
“唐小姐，方便进去吗”那个年轻警员开口了
“抱歉，可能暂时不方便”，她想关上门，却被拦住了。
“不好意思，唐小姐，我需要进门了解情况”年轻警员没有等她同意，就兀自进门了。
他低头看到地上那本本子，若有所思正要捡起来，她突然走过来“这是雯生前的日记本，我想还是不要看她隐私的好”。
“唐小姐，我是奉命来调查的，当然要了解死者的生前信息，包括这本日记本，是重要的线索，唐小姐不会阻拦我的吧”，年轻警官锐利的眼睛如鹰一般盯着她。
“当然，警官您随意”，她笑了笑，坐在沙发上。
年轻警员熟练地拿出本子和笔，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她:“好了唐小姐，我现在需要问您一些问题，譬如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住在一起”。
“我们是闺蜜，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搬过来和她一起住”她想尽可能的描述简单一些，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那么...”他停了停笔，迟疑地继续说道:“你方便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抱歉，一些家事，不方便说”她皱了皱眉头，转过脸去“这似乎和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关系吧。”
“当然，可以选择不说”年轻警员停顿了一下“那么您知道您朋友为什么自杀吗”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想知道”她红了眼眶，转过头来“不是你们警察该调查的事吗”
年轻警员挑了挑眉毛，盖上本子，站起身来“好吧，既然您不方便说，那我只好之后再来了”他伸出手去，见她没有反应，他只好拿着那本笔记本走出去“日记本我带回去了，唐小姐，幸会”。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回过头来，她觉得他是诡谲地朝她笑笑“对了，您母亲死了的消息您应该知道吧。”
她根本不想回忆起她的母亲，她就是个疯女人，她想。
她每天睡在客厅沙发上，关上灯，黑漆漆的，雯在的时候，房间总是暖色的，现在又只剩了黑暗。
（七）
过了一个星期，那个年轻警官又来敲她的门，不过带了一个年长的警察官。
“这次又想问什么，上次不是问过了吗”她没有空搭理他门，只想好好休息“雯为什么自杀，调查出来了吗”。
“唐小姐，别着急，这次我们过来想问问你另一件事”年长的警察官语速很慢，手上点着一根烟，“我们想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死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和她住”，她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听不出波澜。
这时年轻警员开口了“5月22日晚，你在做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雯回家了，所以我一个人在家”
“那谁能证明呢”年轻警员盯着她漂亮的眼睛。
“没有谁能证明。”
“那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了”年长警官吸着烟，吐出一片雾气，帽子压着头，看不清表情，“唐小姐，我们不了解了一些什么，不会贸然上门的。”
随即年轻警员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膜封口袋。
“这是小雯经常戴的耳环”她看着袋子里的褐色耳环说。
“5月22晚，有人在你母亲家门口捡到了这只耳环，当然这只耳环是小雯经常戴的那只”年轻警员顿了顿“我们调查了那天小雯在咖啡店的监控，发现她根本没有戴过耳环”。
“那有可能她在包里掉出来了”她依旧很平静的盯着耳环。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你戴的耳环，你和她打造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耳环，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的耳环是仿制品，比小雯的耳环轻”年轻警员语速很快，但是很犀利“我们比对了小雯家里的那只，虽然一模一样，但重量差了一点”
年长的警官还在吸着烟，屋子里是呛人的烟味“怎么样 ，唐小姐？”
“就一只耳环而已，怎么判定人是我杀的”她轻轻笑了一声，“警察就是这样办案的吗”说着，把玩着耳边的坠子。
那个年长警官坐在她对面的桌子上，慢悠悠的开口“好了，唐小姐，现在我们换个问题，你的朋友，对，小雯是怎么死的”。
“你们不是知道了吗，她自杀死的”，她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当然知道，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杀的”，年长警官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年轻警员拿出那边笔记本递过去，年长警官眯着眼睛“5月22日，在咖啡馆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吧。”
“只是朋友间喝咖啡罢了”她笑了笑，瘫坐在椅子上，两手耷拉着。
“哦？”年长警官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你妈和她爸爸的私情吗？”
“我怎么会知道”，她撇过脸去，灯光把她的脸照的惨白。
“你知道的！”年长警官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是你故意约她去的咖啡馆吧”
“你之前就发现了你妈妈的私情，因为你无意中看到她和一个男人的暧昧聊天记录”“但你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为了找到那个男人的身份，你假装用你妈妈手机把那个男人约了出来”年长的警官笑了笑，声音很低“我们勘察了你妈妈的手机，是你发信息约了那个人10点在咖啡店见面，然后告诉你妈妈明天10点去咖啡店”。
“至于小雯.....”年长警官还想说些什么。
她这时候带着哭腔打断了他“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小雯陪我去的。”
“所以，唐小姐，你知道什么呢？”年长警官锋利的眼神如刀割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只是想知道和我妈私情的人是谁，为什么会是她爸爸，我真的不知道”她突然就抑制不住大哭起来。“是我害死了雯，是我害死了她......”
“走吧”年长警官拍拍身上灰尘站起来“，你杀了你的母亲，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吗？”
她突然一阵难受，晕倒在地，地上是一摊血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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