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临新年之际,母亲就装好干净的衣服,网兜里塞进大小两双拖鞋。一手拎着这些衣物,一手扯着边哭边抠着门框不肯松手的我去澡堂搓泥儿。
小时候家住在农村,自家并没有所谓的浴室。就是在最炎热的夏天,每日里用于去除身上汗腥味儿的工具,也不过是一条毛巾和一盆清水。
别说江海湖泊了,当时我见过最大的水域,就是屋后那个长满青苔,蝌蚪癞蛤蟆横行的池塘了。所以当母亲拽着光洁溜溜儿的我第一次走进澡堂的时候,望着“波澜壮阔”的浴池和只在这“深渊”里露出一个个脑袋的人们,顿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时城里的澡堂还比较少,这座“大众浴池”几乎肩负着大半个城里人除垢去污的重任,所以每次去总是人满为患。但在当时澡堂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让人害羞和浑身皮肉疼的地方,无奈还是要被母亲呵斥着赶进去。
我磨蹭着脱了衣服,走过更衣室一组组或掉漆或坏锁的木质柜子,便进入了水汽弥漫的浴区。只听见一阵阵的人声鼎沸伴着淋浴的水泻声被团团雾气包裹着,任凭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影影绰绰的只知道水流下站着一个个不停晃动的人们……
有时会有人拿个长杆,将头顶的玻璃天窗用力一推,打开了一个方形的缺口,阳光便从这缺口照射进来,室内的浓烟仙雾便在夺目的阳光照耀下,云蒸霞蔚般的升腾出窗外……
这时视线渐渐清晰了,放眼望去皆是白花花的丰乳肥臀,有的被热水冲泡的红头胀脸;有的扭搓得胳膊大腿上显露出红红的道子……望着这些生猛的画面,我呆呆的站在其间,像一只胆怯干瘦的小鹌鹑。
搓泥儿母亲把我按在淋浴下面,刺激的热水瀑布一样从头到脚把我包围起来,顿时惊得我全身汗毛孔一张一合……嘴里忍不住喊烫,身子却不敢躲。因为如果此时表现不好,一会儿母亲给我搓泥儿时会更疼。
那时候的洗护用品不像现在品牌繁多,琳琅满目。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海鸥洗发膏和青苹果洗发香波。在这里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把洗发香波兑水摇匀后,拿根吸管来吹泡泡。
差不多在我玩性正浓的时候,就会被母亲拽到淋浴旁一边给我搓泥儿,一边给我冲洗。只觉得裹在母亲手上的搓澡巾,就像是一个湿漉漉的粗糙砂纸,在我身上但凡它所过之处必是红通通火辣辣的疼,嘴里央求着母亲“轻点…轻点…”,可母亲并不理会,任由那数不清的泥垢细粒儿随着她来回搓动的手掌扑簌簌的往下落……此时我只感觉自己就像过年宰的那只鸡,被人丢进滚烫的开水里,在大把大把的褪毛……
母亲给我搓泥儿时很细致手指,耳后,脚丫都不放过。每当她看见我极不情愿眼里噙泪的时候便会说:“女孩子不讲究卫生,总是臭烘烘的,将来谁喜欢你?等我给你搓完了,保你今晚睡个好觉……”于是我咬牙坚持着,脑海里搜寻着有关坚定毅力和无惧无畏的英雄故事,比如:邱少云,黄继光,董存瑞……
在经历了如“酷刑”一般的搓泥儿工程后,洗浴渐渐进入了尾声。我一边胡乱涂抹着身上的肥皂泡泡,一边注视着身边的人们。有的人依依不舍的站在淋浴下反复冲洗;泡在池子里的人们俨然进入了暖冬的被窝儿,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相谈甚欢;也有个别投机分子在偷偷洗衣服,并时不时警觉的四处张望。
从浴室出来穿上衣服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浑身的筋骨和皮肉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和松弛。于是在满头洗发香波的味道里,心情愉悦的慢慢走回家去,果然当晚就睡了一个解乏又深沉的好觉。
搓泥儿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早已从农村移居到城市。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家家户户不是太阳能就是热水器,满大街不是汗蒸馆,就是各种浴所会馆,温泉,药浴,香薰SPA等洗浴场所。服务项目诸如:搓澡,修脚,刮痧,拔罐等不胜枚举,然而却不知为何总是洗不出当年那种浑身通透,痛快淋漓的感觉……
老母亲听后笑着说:“那是因为我没给你搓泥儿……”
搓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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