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乐,很值得我们研究。中国儒家的一本书《中庸》,上面也提到这四个字。后世都在这四个字上做学问,讲哲学的道理,讲心理的状态,“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我讲《中庸》的时候,你们也听过,《中庸》这个中,不是中央的中,应该照北方话念“仲”才对。就是中奖了,打中了的念法。如果把《中庸》一定解释为中央的中,也可以;实际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音仲)”才算对。
《中庸》所讲的喜怒哀乐,后世把它解释为心态,用现在的新名词来说,就是心理的思想形态,意识形态。这种千古以来的解释,是有些问题的,因为喜怒哀乐不是心态,而是情态;是由人的情绪所发的,而心态是不属于喜怒哀乐的。《礼记》上提到的是七情六欲,七情就是喜、怒、哀、乐、爱、恶、欲;六欲则是后世所加的,但是《中庸》与《庄子》,只有前四个字,下面三个没有,因为爱、恶、欲这三个所包括的,纯粹属于心态。这也就说明了喜、怒、哀、乐是属于情态的范围,是情绪的作用。
什么又叫情绪呢?情绪有许多是生理影响的,换句话说,就是气的作用。譬如喜,很高兴;怒,发脾气;哀,心里难过的时候,看什么都想掉眼泪,很悲伤;乐,高兴起来时,快乐得很。这四种状况,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虽然我们认为不要轻易发脾气,也不要傻乎乎的笑,但是自己情绪的变化,连带产生的关系和气的作用,理性是禁止不了的,因为它是自然发出来的。所以《中庸》上的喜怒哀乐,如果完全把它当成心态来讲,我们对《中庸》的了解就有错误。事实上,这一点同《庄子》这里正相符合,这里喜怒哀乐是讲情态,这四个典型,我们每天经常都会表现出来的。
《庄子諵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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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修养,内在的修养最难,要读《中庸》。《中庸》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者,非道也”。这是身心修养的最高原则。然后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是《中庸》的原文,讲到人生修养,要背诵来的。
《中庸》开篇就讲到“性”跟“情”的问题,这是讲到生命科学和认知科学,宗教哲学来的,归到身心修养方面,又是一个范围,不是管理学的本题,但同管理学绝对有关系。譬如它中间提到,我们人生随时在喜、怒、哀、乐四个方向。譬如我们大家都有思想,都有经验,你们都是老板,有时候对一个部下不高兴,一边很不满意他,一边骂他,有时一边骂,你自己心里想:少骂两句也可以。心里有一个“知道”,可以骂,也可以不骂的,对不对?可是那个脾气来了时,你那个理性就控制不住了。
再譬如我们吃一个东西,准备吃,心里想:哎呀,这东西吃了对身体没什么好处,最好不吃,可是嘴巴那个欲望就吃了。可见理性抵不住那个“情”。所以讲修养管理,自己当领导、老板,管理你的情绪,比管理你的儿子,比管理你的爸爸、孝顺你的爸爸都难!自己管理不了自己的情绪!
又如一对男女谈恋爱一样,爱到最痛苦的时候,格老子很想把他忘掉,可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怎么样都剪不断,情绪!所以《中庸》告诉你:“喜怒哀乐之未发”,这个情绪还没有来的时候,还蛮好;处理任何一件事的时候,引发了喜、怒、哀、乐的情绪,就要“发而皆中节”,看怎么样调节了——不是压抑,是“中节”,这里面很有学问了。其实,你“知道”情绪的时候,情绪已经变去了,不用压抑,也不用除掉情绪,你看着它,它自己会变去的。
所以修养、管理多难!但是这个修养、管理,对你事业的前途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我常常告诉这些领导企业的四个字——沉默寡言——不要轻易动怒,甚至言语还要简短,没有废话,乃至修养到“喜怒不形于色”,下面摸不清楚你了,就差不多了。所以内心的修养、内心的管理更重要!伟大的事业是人做出来的,人最难的是管理自己。我常说,做英雄容易,做圣人难。英雄可以征服天下,但是不能征服自己。圣人不要征服天下,专门征服自己。这是英雄跟圣人两个的差别。
《漫谈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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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的行为,通常大半是受情绪的影响最为有力。例如,我们经常说某人的脾气我知道,或是说某人的个性我知道,这所谓的“脾气”和“个性”,就是情绪为主。情绪并不是代表某个人“所知性”的分别意识所生的聪明才智。情绪的作用,是来源于生理禀赋,由于身体内部健康状况的作用。换言之,健康与不健康,和情绪关系很重要。如《内经》所说:“五精所并。精气并于心则喜,并于肺则悲,并于肝则忧,并于脾则畏,并于肾则恐。是谓五并,虚而相并者也。”所以子思著《中庸》,开头就先从天命之道的“知性”,提到《大学》所谓“诚意”的“慎独”。以后便特别说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历来关于《中庸》开始的第一节,多数人都把喜、怒、哀、乐当作心理的状况,加以解释,那是绝对错误的。不管他是古圣贤或今儒家,错了就是错了,实在不敢苟同。喜、怒、哀、乐是情绪,属于修身范围,不属于修心的心、意、知性范围。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就是读《中庸》一书的“中”字,固然可以把它当作中心的中,中肯的中来理解,但可能是不完全准确的。《中庸》的“中”,应该以古代中州音发音;例如以太行山为中心的山西、山东,以及中州的河南音来读,等于南方人发音的“种”字音就对了。所有中原地带的人,对于某一件事、某一个东西,认为是对了,便说是“中”(音种)。如果你有这样的了解以后,对于《中庸》的道理,“虽不中,亦不远矣”。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指“情绪”没有发动的境界。换言之,是并未动情,更未引发“意气”的情况。但人到底是有情的动物,“无情何必生斯世”,“天下谁能不动情”,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义”。“知止而后有定”,便能做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了。因此子思把“中和”的境界和作用,高推到“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圣境上去,是多么的真善美,而且又很切实于人情的平凡状况,这就是人道的真现实,并不外于人情。
《原本大学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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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婴儿没有知识,没有分别心,那个状态就是意识的根本作用。比如我们求空的这一个妄念,也正是意识的根。所以我们打坐用功除妄念,都是用功错了,知道吗?拼命在那里想把思想压下去,想把它空了,想把它停掉,叫做去妄念,完全错了。所以用功用了几十年都白用了,那个真正妄念的根还在。纵然我们坐在那里,而且晓得自己功夫做得很好,很清净,那个正是妄念。那个接近于婴儿境界,可是那还是妄念。
在中国文化里,那个东西叫“情”。孔子在《礼记》上分类为性与情,在《礼记》的第一篇,开头就是关于修道:“毋不敬,俨若思。”这是中国文化,定慧都在内,宗教也在内,人生随时严谨、恭敬以行,做到不昏沉、不散乱的修养。这个“思”并非思想的思,而等于佛法说的:既不散乱,又不昏沉,清清明明在那里,这正是礼之本也。
所以“东方有圣人,西方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不过这些都是在上古时代传下来的,同一个来源。“性”,人的本性,不谈先天后天之别,善恶之别。比如有人天生爱说话,有人半句话都不说,这个性是怎么带来的?中国文化告诉我们,是“天命之谓性”带来的。第二个,“情”,这里有一个问题:《中庸》为何只提喜怒哀乐四样?本来是七情六欲,为什么只提四情呢?而且还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又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为什么只讲四样呢?喜怒哀乐是情不是性,情也是阿赖耶识种子带来的,有些人天性是喜的,有些人天性是怒的,有些人天性则是哀的或乐的。
情是根据什么来的?它与心理、四大、五行——心肝脾肺肾等生理禀赋,都有关系。大家打坐没有弄清楚,以为把第六意识思想空了就是,那是不相干的,那还不算妄念,那只是妄念上面的浮念。那个容易去,念头把它空了很容易。你觉得我还坐在这里,眼睛闭着,里头清清净净的,就正是《楞严经》上所说的:“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大家打坐做功夫,哪个不在内守幽闲?哪个学佛学道做功夫不是在这里头搞?我们这些情都没有去掉,还是充满了喜怒哀乐。佛说情这个东西,就是业力的一种,业根。后来理学家讲气质,你的气质不变化,怎么成道呢?所以一定先要把这些认识清楚,大家应该先检查出来,盘起腿来在那里干什么?多数只是心理状况的自我玩弄而已,与修道毫不相干,多少人在其中玩了几十年。所以我们自己不能不检讨,以为自己正在做好人、做好事、修德性,实际上都是在性情中玩弄自己而已。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第一步就要认得什么是妄念。《楞严经》卷四里头的那句话:觉明为咎,就是妄念。一个妄念就包括了五蕴、八识、八十八结使。所以大家千万不要以为盘起腿来,自己偶然把思想排除,清净了一下,好像没有浮面的思想,以为这个叫做无妄念,那是大错而特错。你那个浮面的思想排除开了,觉得自己坐在那里,好像很清净,那个正是大妄念的根本。所以如果这个没有空掉的话,什么都不要谈。如果把这一念打空了,身心打破了以后,那就可以证到真如,所谓明心见性,立刻到达,顿悟就是悟那一个。这点要注意。
《如何修证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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