炜寰在池子中间的香炉里放好了淬炼墨羽珠的材料。
我掏出啻吻给我的短匕,对着自己的左手心割开了条口子,殷红的血顿时从那道割口之中淌流而下,落在龟背的圆盘上,血如同被什么吸引了一般,顺着龟裂的纹痕,蜿蜒渗进那石兽体内,白玉般的兽体慢慢泛红,兽首的狮口中开始滴出一滴血来,接着两滴,三滴……越来越多,像细细涌动的泉眼,向着水池直泻而下。
这不对啊,我懵了片刻,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却感受到左手像被千钧之力扯住,猛地压向龟背,严丝合缝地贴在圆盘上。
那力道之大,让人无力反抗,我被震得虎口发麻,狼狈地趴在龟背上,眼睁睁地看着殷红血流,源源不断地流入水池中。仿佛流的不是血,而是汩汩而出的泉水。
不管我如何挣扎,左手掌都被死死钉住,纹丝不动,狮口吐出的鲜血倾泻而下,池底开始积起一滩腥红。
鲜活的血液从我体内流失,似乎将周身的热气也一并带了去,我开始发冷,视野变得模糊不清,脑中昏昏沉沉,脖颈也越来越无力支撑。
在接近死亡的惶恐中,我忽然忆起了许多事。
大殿内,“我想摸摸你的样子,可以吗?”小殿下眼蒙白绢,轻轻触碰我的脸,含羞露怯……
池塘边,“你可以医好它吗?”小殿下捧着小白鵺仰着头问我,满脸期待……
寝殿中,“我赐你做我的内侍,寸步不离。”北境王红眸中,泛出的专橫霸道……
荒郊大树下,“不惊动,便是不痛了。”北境王顶着撕裂的伤口,笑得像一株绚丽的太平花……
紫竹阁的书海里,啻吻迷离的红眸,破碎的低吼,痛楚,痴迷一片……
我都爱极了,舍不得放开他。
这就是爱了吗?原来我是如此深地爱着,爱着那个小殿下的眉眼,爱着这个北境王的霸道……
如果我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这些,我不要有这些遗憾,不要,不要,不要……
抵死不放,不能死,我还有未遂的愿望,我还有没有说出口的情谊。
这一切,就好像一个强盗埋藏了千年的宝藏,在这一刻才敢挖出来,不管是偷,是抢,是拐,是骗,我都要他,要把他挖出来,一生一世的霸占着。
我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里悬着的一口气在慢慢变凉。瞳孔里,啻吻的影子幻化出了无数个呼啸而来。
蓦然一道强光爆发,轰地一声响,我心口祭起一阵火光,从掌心散发出来。
那火光“噼里啪啦”地响着,像一条被点燃的蛇,顺着石兽的背,身体,头和嘴,一路蹿了过去,跃入池子里。
倏地,池子里的血带起火光像岩浆喷发一样,“嗖”地蹿起三丈高,血水炸开,万千火焰升腾而起,飞上空中。
整个池子开始熊熊燃烧,冲天火焰把石柱和香炉包裹其中。
“这就是滴血祭炼了!”
炜寰意味深长的对我笑着,他的脸被池里的灵火照得熠熠一片。
这叫哪门子的滴血,这是要榨干我的血啊!
“……”我虚弱地退倒在墙边,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明所以。
“至于死地而后生,至于亡地而后存,这是滴血祭炼的原理。”炜寰幽幽地说,“不面对死亡,就不知道珍宝是什么,想要炼出最好的法器,所祭之人必须用死前的顿悟来激荡出清明,通透之血。”
珍宝?是的,人人都喜欢,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想得到,而我却是如此浑浑噩噩,用庸俗不堪的心糟贱着他的华美,用妄自菲薄的方式蹂躏着他的綺丽。
“北境王回来了吗?”我割了条衣襟,缠住了手心的伤口,沉下心思,问。
“他昨天早上不是和郡守一起去视察城防了么?晚上没回府?”炜寰反问道。
“没……”
我想起刚刚在濒死时,心中所念人,如今却在远远乡,还有可能在别人的温柔乡,就忍不住泛起阵阵醋意。
“想他就去找回来……”炜寰讥诮道。
“想!你知道哪里去找?”
事到如今也得没脸没皮起来,把珍宝弄丢了,得赶紧去找,不然给人白捡了去,自己再向隅而泣么?
人和人之间一但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有了肌肤相亲,便是玉皇大帝又如何,你就是我的人,就沦为了原始兽类撒尿圈地的那个状态。
“八成在艳岂院,梁飞在那养了个小/倌/,你可以去那看看。”炜寰思虑片刻,说,“这里的火,我看着就可以了,得炼三天三夜。”
“感激不尽。”我对炜寰拱了拱手,拽紧了绑在手上的步条,尽管步履浮虚,内心却是坚定不已。
找苏伯换了套华美的外袍,梳好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端着把风流桃花扇的轻挑,便直奔艳岂院。
此时,酉时甫过,独自疾步于石板道上,好像是谁在天幕上挥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天色便是很快幽暗了下来。
小路的尽头通往缀满星灯的护城河畔,夜拢长巷,一排排摇曳生姿的红灯笼,映照着艳岂院的高檐低墙。
寻着丝竹糜音,随着往来的人流,我理了理袍襟,甩开桃花扇,端出一派风流范,一脚踏入院中。
院中豁然开阔,别有洞天,其间往来宾客熙熙攘攘,或搂,或抱,都是两两成对,出入成双。
我正左顾右盼,眼花缭乱之时,一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翘起兰花指,手挽黄色绣罗纱,拦住了我的去路,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谄媚夭邪地开了口。
“哟~这位公子生得风神俊朗,玉树临风,不似常客,请问……有无相熟的姑娘或者小/倌?”
被她拦下的那一刻,我眼角瞥上,坐于远方凉亭的啻吻和梁飞。
只见珠帘半卷,啻吻半阖凤眸,手臂倚于栏杆,把玩着一只空的翠绿瓷杯,隔壁座的梁飞已经醉眼惺忪地趴在酒案之上。
叮叮咚咚,青衣倌/儿展着清脆嗓子唱道:
“……今日春来,明朝花谢,青楼大道,翠馆平阳,合欢年少客,新镂郁金床……”
另一位眉目清秀的白衣倌/儿拨琴应和,凄怆之音,幽幽呜咽飘过来。
“有,”我信口胡诌,拿扇指着对面,斜睨着眉眼,说,“那个唱曲的青衣小/倌,就是他。”
看着啻吻那沉迷于音律的醉态,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也会吹笛么,又不比他差,这糜糜yin音,半遮半掩的呜咽像鬼哭狼嚎,有什么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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