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正沿着西湖一前一后缓行着。
马车里装饰精美,车板上铺着波斯的地毯,座上放着鹅绒的软垫,让人完全感受不到马车的颠簸。
最要命的是,车里还放着两壶上好的竹叶青。
柳长亭和段心心当然就坐在马车上,但竟没人去动那两壶酒。他们连看都没有看。
他们好像都各有心事。
柳长亭微微皱眉,盯着眼前虚无,似在思考,又似在回忆。段心心也呆坐在一边,偷偷盯着柳长亭,瞧得他稍有动作,便立即转过脸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段心心实在忍不住,便对着柳长亭道:“喂。”
柳长亭略一回神,面色呆呆道:“嗯?”
“你在想什么?”
柳长亭眨眨眼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找我说话。”
段心心白了他一眼,道:“少贫嘴。我倒是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
“你一定在想,如果我不在,你现在一定就能在那五位好姐姐的温柔乡里快活了。”
柳长亭的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缝:“你真是太聪明了。”
“哼哼。”
“可我还没想到那一步。”
“那你想到哪一步了?”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于是自己的脸先红了。
柳长亭却不回答他,反问道:“你可觉得自己好看?”
段心心不说话了。一个女孩子无论对自己的容貌多有自信,也不会轻易夸自己的。
她们更希望由其他人来夸他们。
这当然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得到认同与获得满足本就是人活于世的俩大目标。
所以,下次你若遇到自己欣赏的人事,千万别吝啬你的夸赞。这不仅对别人有好处,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柳长亭接着说道:“你当然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但是我们这位赵大管家却连看都没看你一眼。”
赵大管家当然就是那位中年人。
“人家不过是很有教养,不像你,见着漂亮姑娘就挪不开眼。”
“可若是同你讲话时还不敢看你,就有点奇怪了。”
“这有什么,很多下人在讲话时都只会低着头的。”
“他虽然穿着普通,但气质不凡,绝不会是畏畏缩缩之人。”
“又或者,”段心心坏笑道:“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我听说很多富商贵人都有这种嗜好的。”
柳长亭摇了摇头,道:“不会,如梦阁的五位姑娘上菜时,他便已经盯着她们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也绝不是有教养的那种看法。”
“那他为什么不敢看我?我又不会吃了他。”
“倒也不是不敢,而是怕暴露真正目的,却欲盖弥彰。”
有时候,你表现得越不在乎的东西,偏偏就是你最在乎的。
“你是说这位财神之意不在交朋友,而在我?”
“对。”
“为什么?”
“或许还是因为你是段三爷的女儿。”
段心心微微点头,秀眉微蹙,忽觉哪里不对,便问道:“你既然猜出他的目标是我,为什么还要故意去他府上?”
“就算这次不去,想来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与其他暗我明,倒不如主动些。”柳长亭笑笑,接着道,“况且,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他若真是再世孟尝,去看看也无妨。”
段心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这时,马车停住,随即听到赵管家在外面说道:“柳公子,段姑娘,我们已经到了。”
庄内。
前厅偌大院落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张圆桌,桌边坐满了疾装劲服的江湖侠客。桌面已杯盘狼藉,众人皆是酒后交谈,嘈杂不已。赵管家并不理会,回头对二人说道“请”,便领着二人穿过侧廊,向后院走去。不多时便到梧桐厅前,赵管家对两人说道:“财神就在里面招待各位侠士,两位,请。”说罢,便走入厅内。
厅内宽敞无比,布置典雅,绝无俗世摆件。桌椅俱是黄花梨木制成,还散发着阵阵暗香。厅内坐着四人,其中三人分坐两旁,正位上是一名白发老者,一袭素衣不染纤尘,神情肃穆,正盯着眼前小几上一个倒扣的玉盅。仔细一看,其余三人旁边亦各有一个玉盅。三人同样神情,其中一位雄壮一点的中年人额头上已渗出汗珠。
赵管家走入厅内,鞠躬道:“老爷,柳长亭柳公子与段心心段小姐到了。”
然而厅内四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各自盯着各自的玉盅。
赵管家也不在意,说罢便退至一旁,示意二人坐下。
段心心与柳长亭对视一眼,刚刚入座,忽听白发老者浑声道:“开!”
四人便缓缓伸手,小心翼翼揭开玉盅。
这四人一看便知是武学造诣颇高之人,可拿玉盅的手竟似都有些颤抖。
玉盅之下,躺着三个白玉做成的骰子。
这四人原来在赌骰子。
白发老者看了看其余三人的骰子,笑道:“诸位承让,那老夫就收下了。”
那壮一点的中年人气道:“不玩了不玩了,今日已输了十文钱。”
但他表现得就像是已经输了十万两白银一样。
他拿起骰子随手一握,那三枚白玉骰子便瞬间化为齑粉。
“这个雷蛮子,赢的时候嚷嚷着要大战三天三夜,输了便耍赖不玩了。”
讲话的是一美髯公,皮肤白净,衣着不凡。
“嘿嘿,老子没了兴致就是不玩,不像你任老怪,撑着脸皮赌,输光了回家生闷气。”
“咳咳,俩位还是别再吵了,莫要扰了财神清净。”说话的竟是一位僧衣老尼,手中撷着一串念珠,拇指不停拨动。
那白发老者当然就是赵财神。
财神笑道:“无妨无妨。”他好像刚看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便对着众人道:“看来我们最后两位客人已经到了。诸位,这两位便是柳长亭和段三爷的女儿段心心。”
柳长亭看着财神与堂下三人,拱手道:“我二人与财神素不相识,承蒙财神款待,实在受不起。”
财神笑道:“区区几个小菜,有何受不起。”
他顿了顿,对着两人说道:“这三位你恐怕也不认识。这位是漠北金刀堂堂主雷震,一柄金刀使得出神入化,罕逢敌手。”
雷震斜眼看了看两人,轻哼一声。
“这位是中原神剑庄的现任庄主任重。神剑庄不仅练剑,也铸剑,现今天下名剑几乎都出自神剑庄。柳公子也使剑,有机会你一定要去拜访一下。”
任重拱了拱手,对柳长亭笑笑。柳长亭亦微笑对之。
“而这位便是人称南岭神尼的妙空师太。”
妙空师太微微颔首,柳长亭虽有些惊讶,仍是点头相应。
“柳公子,我们四位已经等候多时了。”
“财神怎知我一定会来?”
财神大笑两声,见他不解,便解释道:“你与段姑娘素不相识,就为她与段三爷大打出手,可见柳公子是个侠义之人。”
他竟然把喜欢多管闲事说得如此顺耳。
“竟然连财神也知道这事。”
“而你若是发现有人想打段姑娘的主意,一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品了口茶,继续道,“英雄救美,本就是每个风流少年梦寐以求的。”
“唉。”
“与其担惊受怕日夜提防,不如主动迎击。一般人当然也会这么想,何况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英雄。”
“没错。”
“所以我只需要和我这几位好朋友赌赌钱,顺便等等两位。”
“所以在天仙楼里,赵官家的眼神也是刻意做给我看的?”
“年轻人总是喜欢探究推测,想要看穿周遭一切人事。”赵财神看了看柳长亭,接着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容易被利用罢了。”
柳长亭看了看段心心,无奈叹了口气:“我之前一直以为我虽然不太聪明,但也不至于太笨。”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人蒙着眼睛拉磨的驴。”
赵财神大笑道:“你若能记住每个教训,下次便是别人在为你拉磨了。”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财神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俩到府上来?”
赵财神未作回答,他收起笑容,落下茶杯,叹了口气,看着堂下众人道:“这也是我邀请诸位与外面各位好汉的原因。”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一名家丁从侧面出现,手中捧着一个被白布遮盖的物什。行至堂中,便掀开白布,露出一个鬼面面具。
这个面具仿佛有某种魔力,刚一出现,便让整个大厅寂静无声,引得众人注视。
柳长亭见得这面具,觉得有些眼熟,正欲与段心心商量,却听雷震叫道:“财神,这劳什子你是怎么得来的?”
他一个精壮大汉,身巨如屏,但说话时竟然有些颤抖。
任重与秒空师太亦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财神挥了挥手,让那家丁退下,之后说道:“前几日,我兑二四分舵被洗劫一空,舵中人员全部失踪,只有这个面具摆在了正堂之上。”
这时,秒空师太叹了口气,道:“唉,十八年了,他们还是回来了。”
柳长亭如坠云中,询问道:“他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整个大厅又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这是不是一个人们绝对不想再提起的名字?
过了很久,任重才问道:“柳公子可曾听说过无常?”
“我知道那勾魂的黑白无常,不知和这个面具又有什么关系?”
任重道:“此无常非彼无常,却比那地狱中的恶鬼更加恐怖残忍。”
“他们曾经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恐怖的组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无数武林豪杰,世家巨擘死于其手,却从来没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无常的人,犯案时总是带着鬼面面具,事了后也总要放一个面具。无常这个名字就像一种诅咒,无人敢提,能止犬吠,能止夜啼。”
“可就在十八年前,他们却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
“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而且当时,我们对无常也没有一点了解。”
“有一点!”财神突然大声说道。
他盯着柳长亭,就像一只老鹰盯着一只小兔:“我们只有一点了解。这也是我一定要柳公子来的原因。”
“什么了解?”
“江湖上已知道他们的首领的名字,甚至有人见过他出手。”他的目光又突然涣散,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从来没有人有他那么快的出手。”
“他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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