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四十一年荷月,甲鱼市,酷热难当。
无垠的蓝天,一马平川的阳光,一马平川的原野,一马平川的柏油路,一马平川的玉米地。忽然风紧。骄横无比、炙手可热的老阳儿,似乎耗尽了阳气,太倦了,想换班。
它根本不管谁来接班,一头钻进乌云小姐的连衣裙里。
风是雨头,屁是屎头。甲鱼市郊,柏油路上,林荫之中。这年头最时兴且肆无忌惮的自行车,刚刚还有快有慢,不急不躁。一看风紧云遮,纷纷加快速度,猛踏飞奔。人,跟风、云在拼命赛跑。
苏义横也不例外,骑车飞奔。但是,看他在疾风中那气定神闲的架势,就知道他的飞奔不是怕下雨,而是去办事。
雨来得太快。狂风挟骤雨。颗颗冰雹裹在其中,落地摔成几瓣。闪电不时划破长空,炸雷一个接一个。风、雨、雹似乎没人管束,疯狂肆虐着。顿时,天幕被雨帘遮得严严实实,人间亮光微弱,几乎就是黎明前的样子,令人恐惧不安。
雨落、雹砸,路边的杨树叶落成一地,何况出穗的玉米。
玉米,曾高傲地站立。一瞬间,交加的风雨,无情的冰雹,搞得它腿折腰断,倒地不起。
顷刻间,逆来顺受的杨树,虽然剥光了衣服,岂料狂风并不放过。狂风、骤雨联合冰雹,誓要破坏狗日的安逸,必欲置之骨断筋折。
这是甲鱼市在四十一年荷月里,天气最恶劣的一次。
就在苏义横转弯的时候,出现了壮观的追尾。
因为他的转弯,后面一辆接一辆紧跟的自行车,不得不纷纷刹车避让。刚刚,雨水打湿了路面,滑得厉害。所有车子一股脑翻入路边的玉米地里,象棉花团似的,霎时间叠成了一堆儿。
“苏义横!苏义横!苏义横!”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
她没有叠加在人堆里,是唯一一个没出事的。她站在路边,任凭雨水浇灌全身。双手捂着头,遮挡不时砸下来的冰雹。
玉米地里,堆叠起来的众人,个个窝了一肚子无名大火。
叠在最上面的年轻男人,爬起来,扛起车,气冲冲到了路边。
第二个叠加的是个妇女,也爬起来,扛起车子,气冲冲到了路边。
她用手抹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又发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估计是被她上面的车子硌着了,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年轻人的鼻子骂道:“瞎兔孙,看把我压得,眼瞎啊!”
简直莫名其妙!明明下雨路滑,大家都翻到了,怨只能怨老天爷,咋能怨某一个人。虽然是好男不更女斗,堂堂男子汉,哪能这么挨她的臭骂,一肚子火气顷刻被挤出来。小子冲着妇女,“啪”!不由分说,一记清脆的耳光甩了过去。
妇女丝毫没有防备,猛地挨一耳光,差一点跌倒。这妇女浑身发抖,看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挨了耳光,她根本没顾上被打的眼,闭着眼就朝臭男人飞起一脚,恨不得把那口恶气从脚尖一下子撒出去。
但是,刚才喊苏义横的女人却捂着小腹,沉沉的“哼”了一声。旋即蹲下,面色发白。
闭眼踢脚的妇女,没踢上那个扇耳光的年轻男人,却结结实实地踢在这个女人小腹之上。
踢脚妇女一看不好,下这么大的雨,再和对方纠缠,哪能受得了。于是,对蹲下的女人不管不顾,飞身跨上车子,程咬金耍无赖——跑了。
人们也都纷纷从人堆上爬起来,收拾车子,拼命地喊,拼命地跑。车子压的人堆,大都不坏。人坏了没有,不得而知。
雨夹着雹的鬼天气,迅速回到各自的安乐窝,才是最好的选择。
挨踢的女人仍旧蹲着,面色苍白,表情极其痛苦。
苏义横最后一个爬起来。扯掉缠在身上的玉米叶子,扶起车子,扛在肩上,一瘸一拐地到了路边。一看女人痛苦的样子,脸上露出难以隐藏的关切和疼爱。他没顾上多问,更没有顾上浑身被众人压得疼痛,锁上女人的自行车,扔入玉米地。将车钥匙娴熟地塞入女人湿漉漉的裤兜。径直拉起女人,让女人坐在自己车后,拼命蹬踏,箭也似的射向前方。
一小会儿,就到了女人在市郊的家。
女人的家里没人,苏义横又气又急,似乎还有很多事要办。但眼睁睁看着女人痛苦得难以名状,又丢不下。他只好带着女人,飞快地冲向自己在市内的家里。满头大汗和着一身雨水,累得够呛,才到了家。
他飞身下车,抱起女人,顾不得车子翻倒。看样子,哪怕女人多受一秒钟痛苦,都会揪他的心。又似乎他要急切处理好女人的伤势,以腾出时间办自己的事。只见他一脚踹开屋门,将女人抱到自己的卧室,轻轻地放躺在床上。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苏义横的前妻海兰珍。
夏天的雨来得急,走得也快。外面风、雨、雹小点儿了,但刚才震天动地的架势,谁也不敢相信会这么停了,依旧令人胆寒。
海兰珍被踢得很重,仍然痛苦万分,非但喘气疼得厉害,就连说话都疼。苏义横顾不上自己的一身湿,先给海兰珍脱湿衣服。上身刚脱完,正在脱下身。
突然,屋里亮光一闪,是苏义横现任老婆邓有梅。她居然在身后打亮了火机。
邓有梅也是浑身淋透,刚回家。在她的卧室刚脱了湿衣服,还没顾上穿干衣服,就隐约听到老苏屋里不对头。她穿着湿裤头儿就飞速冲了进来。火机一照卧房,“啪”的一声摔了。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邓有梅突发神威,以惊人的力量,扯起海兰珍,一下让她离床四五尺远。“扑咚”一下子,只剩内裤的海兰珍,雪白的身子重重地跌在外屋。
苏义横手里拿着被猛然弄破的女裤,呆了。
谁曾想,海兰珍吃这一跌,竟然“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她被踢坏的小腹似乎被这重重的一震,完全恢复。她二话不说,朝邓有梅就是响亮的一耳光。然后,利索地拿了自己的衣服,也不管湿不湿,简单一穿,急匆匆地逃离了这幢房子。
苏义横追到屋门时,海兰珍已消失在雨中,不知拐进了哪条胡同。他一时不知所措,长长地“哎”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浑身疼痛发作,支撑不住,跌倒在外屋沙发里。
邓有梅既没有纠缠海兰珍,也不看一眼苏义横。冷冰冰,淡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直接进了卧室,一翻身,躺入了被窝。奇怪的是,这样扭曲的一场冲突,夫妻间并没有任何争吵。
邓有梅,是甲鱼市公安局邓有钟的妹妹。她与海兰珍都是甲鱼市炙手可热的美女,被党政要员纷纷追捧。不知道是水性杨花,还是无可奈何,两个女人都毫不客气地做过政要的情人,掌握许多重要机密。
苏义横的一瘸一拐,并不是翻在玉米地里受了什么伤。他本来就是个跛子,任你多平的殿堂和世道,对他来说永远不平坦。正因为他是个跛子,加上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早就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半步影子侠”。
不知情的会问,一个跛子,怎么能前后娶到两个炙手可热的美人呢?
知情的却说,甭说他能娶到两个美女,再娶个十回八回,依然有美人心甘情愿。
海兰珍冒着风雨冰雹找苏义横,眼看到市郊找到了,却因为路滑人翻出了车祸,不但被人狠狠一踢,又被邓有梅重重一摔,气得匆匆逃离,跟苏义横什么事儿也没说成。
天啊,这都离了婚的人,这么拼命,她到底要干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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