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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堇白
孩子的世界是怎样的？我们都有感受，可是我们似乎都已经忘了。我们更关心现在什么比较重要，不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故事有真有假，我们也常常在真假里面晃悠，到最后也分不清，但有一点是清楚的，真的故事，不需要笔法，不需要抒情，只要认真地讲出来，哪怕语无伦次，都是要惹人眼泪的。
惠安馆有个女子未婚先孕，读大学的男人说是回家看父母，卖了白薯地就回来娶她，结果一去不回，杳无音信，她生下孩子以后还没有好好看看呢，家人就把孩子扔了，所以她一夜之间就疯了。
她有那么好听的名字，叫秀贞。长而湿的睫毛，眼睛下面有泪坑。六岁的英子帮她找到了女儿妞儿，可是雨夜里秀贞带着妞儿去找她父亲时却被火车撞了。
后来人们说，薄命！还有，疯子怎么一下子就拐了两个女孩，幸亏把英子救下了。
人们叫她疯子，英子叫她秀贞。
雪上加霜，祸不单行，甚至有些时候我觉得这些话一点也不假。
“知道不？你有个小学同学，他妈明天下葬。”我妈有一天打电话来说。
“谁啊？”
“就那个，在你们小学旁边住着。”
“哦。”我知道了，村子本来也不大，几家几户都认得，况且又是在学校门口住着，我一下子就知道是谁了。
脑海里涌现出小学时候所有的画面，全是关于那位同学，他们家的房子，他的父母，姐姐。
“怎么死的？”我又问道。
“饿死的。”
“饿死的？”我觉得我妈在诓我，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会饿死，我不信。
“嗯，他爸死了，他又不在，姐姐给嫁了，她妈又有点问题，做不了饭。”
农村人生老病死看多了，大概也就觉得那么回事了。活就活着，死就埋了。
去小学时，要横穿大马路，然后顺着一条小路往里走，走到尽头就是小学了，他家就住在靠近马路的边儿上，但不在最边儿上，得顺着一条小道往里面拐，他们家有五间房子，但房子很破，是那种灰青色的砖和瓦。而且屋顶的瓦破了，中间还有大面积的塌陷，看着岌岌可危。
但还是住着人。
过了些日子，那房顶上就多了一捆茅草。新摊开的。
他们的房子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点，因为被巷子外面一个两层楼挡着，自我去读小学时，那个房子就是两层楼了，红砖红瓦，还有大红的门。
他家四口人，妈和姐姐应该是精神有点问题，他姐姐也是在我们小学读书的，可是后来不读了，我记不得她小学读没读完。她妈妈很能坐在小巷子口的石头上发呆，有时候还坐到大马路边的石头上发呆。
我们上学的时候她就坐着，我们放学要走的时候她还在。
她老那样坐着，什么也不干，眼睛往上翻，都看不到眼珠子了，大片大片的眼白。
她坐在大马路边的石头时，我们都有点怕，因为我们要从那里经过，一般我们都靠着边儿走，不去看她。
后来她姐姐嫁人了，不知道嫁的是谁，管他是谁，能照顾着她活下去就好了。
我想起在实习的时候遇到很多孩子，自闭症，小时候生病吃错药导致痴傻的，滑膜炎，紫癫，唐氏综合征。
有一天坐指导老师的车回学校，她说：“那个自闭症女孩子不吵不闹，虽然有点问题，但以后还是可以嫁人的。”
老师女儿跟我们坐在后面椅子上，听到这话时，从后座上站起来，踮着脚尖，双手扒着前座座椅，问道：“那我呢？妈妈。”
我们一车人笑着不回答。
怎么去回答，那是一种最利益也最直接的生存方式。
——十二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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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到乡里的中学读书，乡里的中学是附近三个学校合并在一起的，因为在村子里读初中的人少了，学校合在一起才能继续办下去。
他也在这里读书。
这里学校便宜，什么费用也不交，一个月只要八十块钱的伙食费就好了。
不知道初几时，他爸爸去世了。后来他就不读书了，听说去外面打工了。这是我能想起来的所有信息，模模糊糊，但也能串起整个记忆。
莫名其妙讲这样一个故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个瞬间觉得生活怎么能是这样呢？本就已经悲惨的家庭，怎么能够再承受这样一个打击。
我们同学都只叹气，不知道大家怎么想，不过大家都说去打工吧，不然怎么办？
不然怎么办！
读高中，读大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家就这样了，就是现在我听到的这个样子。
我很久不去小学那里，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房子可能倒了，也可能早就被别人翻盖了新的房子。
听同学说，他已经好久没有回来。有牵挂才有家吧，没有牵挂哪里有家可回。
事实上，别人的伤痛我们永远不懂，我们的云淡风轻都是旁观者的眼神。
逃离也许是对的，我心里默默地想。
大马路旁边有一棵老槐树，年岁久远，树皮都已经干枯地卷起来，那么厚一层啊，生生地从树干上脱开，苍老地卷着。树干很粗，得六七个人才能合抱起来，树干在一米左右的时候就分叉了，分成两个细的，往两边长开。村里的大喇叭就安在其中一支的最顶端，真高。
分叉的那里有一个好大的洞，是可以钻进去两个小孩子的，很多人都钻到里面玩，我没有进去过，因为那个太高了，小时候爬不上去。
那棵树算是村子里的古树，每到新年很多人都到这里烧香，系红布条子，祈福用的。
十五岁之前我爸大年初一早上也去烧香的，我有时候起得早也跟着去。我们那里可有孩子起得早呢，因为大家在古树旁边烧香时，会把钱扔进那个洞里，一毛，两毛，一块钱是我见过最多的了。起得早的孩子可以抢占先机，躲在那个洞里，嘿嘿，一早上可以得到好多钱。
“为什么我们要到老槐树那里烧香？”每到过年，我老是这样问。
“因为你认了那棵树当干爹。”我爸笑着。
“啊，为什么要认个干爹啊？”
“大家都认，一生下来就要认。”
“那我为什么要认一棵树啊？我不可以认一个人么？”
我爸被我问得烦了，常常就说，这是习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没得到问题的答案，所以我内心是抗拒的啊，每年这个烧香，我都不情愿。最不情愿的是我还要给它扔钱，一毛钱也是钱啊，那会一毛钱是可以买一个山楂卷的，甜滋滋的。
所以一连好几年，我跟着去烧香的时候，自己扔掉钱，通常会再自己偷偷捡起来，揣回裤袋里。
后来又害怕，问我爸：“烧香扔掉的钱再捡回来会怎么样啊？”
“不会怎么样啊，那能怎么样。”
后来记得自己很害怕，一直问一直问，直到把我爸问毛了，他就说，你捡回来干什么！
我打算不再捡的那一年，却不用烧香了，因为我到十五岁了。十五岁就不算干爹了？这关系！
其间有一年，因为村子里下了大雨，夜晚电闪雷鸣，第二天的时候，那棵古槐的其中一支被劈了一半，那一半直直地掉下了沟，劈掉的地方露出白嫩，和外面那个又厚又丑的卷皮完全不一样。
大家说，雷真大。
树一直在那里，一直有人去烧香扔钱，大家也都知道它的存在，可是也仅限于此，它塌了倒了，有什么关系。时间可是一直在走的。
其实我们关系都很浅，浅到不以为然互相的存在和变化。
以前我问，他怎么不回来？父母没了还有亲戚啊——
父母就是父母。
——十二月四日
——原记于一六年十二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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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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