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大雨将至（二）
时玢俯瞰华道夫酒店五十一楼扒房的窗外，霓虹初上，迷离璀璨。大道上汽车排成长龙，因为塞车严重，汽车的刹车灯全部时亮时灭，形成闪烁的红眼长龙。
时玢有一种恍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着他们到了这个地方。她刚才看着菜单，一份果蔬沙拉一百二十八，主菜从六百八至两千八，莫非烤的不是牛排而是唐僧肉，吃了要长生不老？
韩芷已经习惯，她体贴地帮助时玢决定。韩芷从里美到外，心地、性子、外形、打扮，就是世上浮在汤面上的那百分之五的油面子。时玢想，自己就是沉在汤里的浑浊而没有份量和成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时玢不是自卑，学业、品性一贯良好家庭条件也不匮乏的她从不自卑，只是在这一瞬间她困惑了。她想起看过的穆敦书里的一句话：“我终于成为现代社会的标准产物，关心的全是鸡毛蒜皮的琐事”。是书本上的内容困住自己了吧，她想。这现实世界与书本全不一样。
可影响自己心情的哪一样不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儿呢？一首歌曲，一个眼神，甚至于一个闷屁，都会影响她的心情。
她的这一点儿恍忽自然也落在凌萱和常峻眼里。常峻扣了扣桌子，凝神看着她道：“嘿，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回过神来：“没有啊，不是还没开业吗？”
凌萱笑起来：“可不是！峻哥，你今天是带我们来开眼的，要之前就来过，你岂不是要失望？”
“来过就来过呗，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常峻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韩芷就是着迷他从不拿事儿当事儿的浑不吝的样子。不像律所其他实习生，总是做出十分珍惜十分努力的样子。加个班儿也生怕主任不知道，总要在九点多的时候特意用座机给主任汇报个鸡毛事情。
韩芷特指的是林江，她在大学时的同学，毕业后他们一起进了成与赵律师事务所，她跟徒赵崎大律师，林江则跟着成主任。林江为了在这座大城市立下足来，在成与赵律师事务所站稳脚跟，每天都过得十分用心非常用劲儿。当然，她知道不能怪林江，他们这一级毕业到律所实习的人不只他俩，最后留下来转了正的却只有他俩。
韩芷倒不一样，作为姿容出众的女孩子，处事乖巧，专业能力不突出也无所谓吧。反正律所有那么多不一定需要专业能力却需要一些其他待人处事能力的地方。包括协调内部外部的琐碎关系呀，不至于连这也要主任和大状亲自出马吧。还有对高端客户的家庭关系作个前期调解呀，这时候韩芷的精灵伶俐就派上大用场了。她的机巧，她的分寸感，客户都是交口称赞的。
所以，作为赵崎的高徒，居然得到常堃对她的交口称赞，并有意撮合她与自己亲弟弟。也许，常堃想着，只有这样聪明能干知礼节识大体的女孩子才可能把弟弟管得住调教得好吧。
后来，他们发现，韩芷可不止这一点好处，而最大的好处是宽容。常峻性子不羁，沾花惹草逢场作戏少不了，韩芷从不哭闹也不告状，体现出她那个年龄女孩少有的大度和智慧。
虽然常峻的禀性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女朋友倒算是固定下来了，也不再见他今天带一个明天挽另一个回来，这大半年来，他仿佛踏踏实实地与韩芷交往着。至于在外面，常堃和景秋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都有特别好的修养来认定那也许就没有吧，因为韩芷也从来没有告过常峻的状。
景秋倒是担心过一个女孩不吃醋，是不是可以得出她并不在乎这个男生的结论。有钱人更怕遇到不真心的人。但是韩芷与常峻一起回家的时候，他们看得出来韩芷的眼睛一直都是留恋地搁在常峻身上的。如果不是真心喜欢，眼睛会出卖他。
常峻今天对时玢的种种着意留心，韩芷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一来他秉性如此，历来是百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对外面的女孩子总视如过客；二来他早就说过我倒要看看你的耐心与容忍要到何种程度的顽童心态。
韩芷微笑地看着，反而担心起她这个单纯正统得像一张白纸的女同学来。她与常峻日常交往过的女孩子不同，这样的小姑娘对感情认起真来是要海枯石烂承诺永远的，而常峻最不会的就是承诺。韩芷当然也偶有自怨自艾情绪低落的时候，但师傅和常堃特别是凌爷爷已将自己视为常峻媳妇儿的唯一人选，也就时时展现着正室的气度。
下来要好好安抚一下受惊的时玢，如果她受惊了的话。
常峻却有一种发了招打不到目标上的虚软，这个叫时玢的女孩子始终一副恍忽失魂的样子，说什么她都应和而敷衍地笑一笑，也不答话。不像其他那些女孩总是在自己面前刻意争奇斗艳。
他喝一大口啤酒，想到什么似的耸耸肩，自我解嘲地对自己小声说频道不对频道不对。韩芷是多了一根筋，而她是少了一根弦。韩芷用她多出来的那根筋忍受他，时玢用她少了的那根弦忽视他。他本来以为今天有新朋友会好玩一点。
凌萱朝他蹙蹙眉：“你怎么开喝了？一会儿还要开车呢。”
“一杯啤酒没什么关系的。我的技术你还信不过？”他耸动一边眉毛，这是他的专业技能。一般情况下，女孩子总会被他的这个动作逗得嬉笑起来。时玢还是无动于衷。
“不是技术的问题，怕警察叔叔把你抓进去关个十五天。”凌萱威胁他。
“那倒好了。我觉得好久都没有惹出什么事儿来了，在大哥面前都快没有存在感了。”他做着鬼脸。
韩芷笑着摇摇头。当然，常堃已经把这个弟弟交到自己手上来了，有韩芷在，他不需要操心了。
时玢的眼睛穿过桌子面前，一直看着窗外让她疑惑的夜景。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处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除了韩芷，其他的人和物都是虚的。自己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她觉得长此以往自己的意志是要被消磨了。
令她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不在于菜单上的价格，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吧。而是眼前的人——凌萱、常峻，世界于他们意味着一切都唾手可得，无需努力和奋斗，生活的意义在于给家人添乱。凌萱当然今天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她一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时玢不怕吃苦，与常峻不同，她的存在感和真实感就来自于每天踏踏实实的辛劳。就象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每天晚上她上足四个小时的自习，直到教学楼熄灯才回到寝室，这个节奏让她觉得青春没有虚度和辜负。工作了也一样，一个工作的量不够，她出外兼职，挣钱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让她充实和日渐丰盈。每天做得贼死，晚上到家冲完凉后，身疲力竭躺在床上，她才睡得着。男友孙靖，是前男友，怀疑她得了强迫症，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孙靖与她相处不过半年，临近毕业，他匆匆表白，她匆匆接受。可是毕业了以后，感觉已然不再。她恍然大悟，原来那不过是临近毕业的恐慌，让他们都想抓住些什么，或留点记忆作为青春的注脚。
毕业没过多久，他们就分开了。没有人感觉伤痛，可见都没有投入。
孙靖考了公务员，时玢去了事业单位。
下一章 敬请期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