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馨要回来了。这出人意料的惊喜,如蜻蜓点水般拨开了早已死气沉沉的生活。
洪琳小声在电话里表达了诉求,请她去机场迎接一下,洪锦欣然应允。
洪锦匆匆忙忙赶到机场,却得知飞机晚点了。预计抵达时间不早不晚,她只得去到机场咖啡厅打发时间。
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报纸的她,从一侧的报栏里抽出一份百无聊赖地翻着,中间一条消息突然闯入她的眼球,无非是说西藏阿里地区的万年冰川正在加速消融,生态环境持续恶劣,人类生存受到严峻考验等等。
看到熟悉的地名,便想起了刘晟,他常年待在冰雪之境,会不会受影响呢?胡思乱想中,心突然抽动一下,洪锦双手反复揉捏着报纸。
事情过去了好些天,眼看都快忘记了,又被无故牵引起来,想起这个名字,心底划开阵阵波澜。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见了几次面而已,这样无端想起,似乎不太合情理。
服务员端来咖啡,她急忙将报纸翻到另一版,看着莫名其妙的花边新闻怔怔发神。
接机口人头攒动,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航班动态显示屏。
夕阳逐步坠入地平线,显示屏上终于显示北京飞来的航班为“抵达”,洪锦匆忙扔下报纸,抓起车钥匙,挤进人群中,眼巴巴地望着出港通道。
开放的闸门,如入江之鲫的旅客哗啦啦地涌出来。
陆馨身后拖着大小两个行李箱,大笑着朝她奔来。走近了,她丢下箱子,给了洪锦一个大大的热情拥抱,洪锦感觉内心无比的温暖、踏实。
原来,世间所有情感都比不过血浓于水的亲情来的实在。
陆馨在她耳边大口大口地吐着热气,弄得耳朵瘙痒难耐,但陆馨就是不松手。
“看来,我是多余的了?”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不等洪锦转过头,陆馨倒是先看清来人,大吃一惊,呼喊道:“哥,你怎么也来了?”
“在北京玩儿得开心吗?”刘晟没有回答她,倒是先挂念她在北京的生活。
“当然开心,北京太大了......”陆馨一说到北京就滔滔不绝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给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起北京的点滴。
刘晟替她接过行李,往地下车库走去。
经过洪锦身边时,她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小声地打了声招呼:“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他的声音也淡淡的。
“是你爸叫你来的?”
“嗯。”刘晟无奈地点点头,他们走到电梯口,等待下行的电梯。
“你来了有多久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可我老早就看到你了。”
洪锦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呆呆地立在一边,原来他也提前到了。
她不敢别过头,从电梯金属门板上看着站在身侧的他,直挺挺地,站姿很正,却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她有些失落地说:“看见我了怎么不来打声招呼?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也没人说话......”
“我一个人不也无聊着......”
电梯到了,他们依次挤进去,狭小的空间里气息凝重。
走进车库,陆馨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一个是自己的亲姐姐,一个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准哥哥,家庭成分很微妙。母亲平日里总是旁敲侧击的教导她一定要听话、守规矩,不要给继父一家添麻烦,也不要刻意疏远,这些处世为人之道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时刻提醒着她,此刻,选择坐谁的车也成了她人生中的一大难题。
洪锦和刘晟也都站在车库中间等待着陆馨的决定,他们对视了一眼后,又匆匆移开了目光。
陆馨在停车场内踌躇不前,她在北京的见闻戛然而止,睫毛随着眼睑有节制地颤动,脸上的神采也黯然几分,格外的冷静。仿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看她举棋不定的样子,洪锦上前解围说:“你还是坐你哥的车吧,他的技术好,车开得稳。”
“好。”陆馨笑着应承下来,还不忘补充道:“听姐的。”
洪锦在那一刹那闻到了酸楚的味道,她匆忙别过头去。
刘晟的车走在前面,洪锦的车跟在后面。刚上机场高速,陆馨就大张旗鼓地将手伸出窗外,招手示意她开快点。
洪锦看得心惊肉跳,时刻留意着反光镜,担心后面有车冲上来。她也顾不得避讳,闪了两下应急灯,刘晟心领神会,变了车道,腾出空位置,并缓缓减速。看时机充分,洪锦猛踩了一脚油门。
“陆馨!把你的爪子给我收回去!”她摇下车窗对陆馨吼道。
“哦。”陆馨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手。
刘晟目光扫过这一幕,脸上平静如水,车窗也跟着缓缓升了起来。
回到家,刘仝开了门,一眼看见外面站着的三人,茫然四顾。
洪琳急忙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里已了然。
刘仝脸上挂着笑容,“责备”起来:“机场那么远,你怎么能让小锦去接机呢?”
洪琳脸上短暂尴尬,随后也一脸“埋怨”:“还好意思说呢,晟儿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平日里有多么辛苦你根本不知道,就这几天休息一下,你还让他去接机,真是的......”
眼前两人的“争执”愈演愈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表现得理智、客套。因为他们都曾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人到中年,更加能体会人际交往中的索取与回报是有额度的。
这或许是每个再婚家庭都会面临的难题,她们不敢像初恋男女般向恋人索取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裹在一个套子里,然后彼此偎依,互相取暖,但心里却始终隔着一层坚固的防护膜。
她很想问问刘晟此刻是怎么想的,但她不敢回头,不敢去找寻他的目光,即使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虽然听不见他的呼吸声,也不见他发出任何声响,但她知道,他就在她身后不足20厘米的地方,很近很近。
“好了,别争了,行不行?”陆馨站在卧室门口,额头拧了拧,焦躁出声,打断了洪锦的思绪,也赢得了短暂的宁静。
空气有些滞结。大家纷纷禁了声,盯着她,似乎等待着她宣布重大消息。
陆馨伸了伸懒腰,笑道:“今天属我面子最大,一人占两台车,你们谁享受过?”
刘仝深知自己表现太过见外了,立马换言说:“今天是爸爸安排不周,没有跟你妈商量好,以后保证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小锦,别老站着,快坐一坐,今天可辛苦你了!”
洪锦应声走了进去,刘晟没有招呼任何人,紧随其后,并关上了房门。
“刘叔叔说得哪里话,今天都是刘晟在忙。”洪锦佯装惬意地笑着,扫视着一脸平静的刘家人。
刘晟听见她念起自己的名字,放下行李后将行李箱放在客厅指定位置,站在阳台边,直直朝她望了一眼。
陆馨又开始闹着笑话活跃气氛,惹得洪琳忍不住伸手打她,她身子灵活一闪,哈哈笑着,躲进了卧室。刘仝见状也跟着憨笑起来。
刘晟手指捻着车钥匙,见缝插针地问:“还有没有其他事,要是没了,我先走了。”
“你又要去哪儿?”刘仝呼吸里都透着火气。
“晟儿,怎么了?”洪琳的声音战战兢兢。
“哥,你还没歇会儿呢?”陆馨跑出来,声音越发微弱。
“我还有事,先回去,你们慢慢聊。”他扫了一眼众人,准备退出。
“吃了饭再走吧?”洪琳挽留着。
刘仝叹口气,眼神直勾勾看着他道:“先别走,我定了包间,今晚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给妹妹接风洗尘。”
洪琳一惊:“你什么时候定的?”
刘仝轻轻拍了怕她的手,脸上深藏不露。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正好,走吧。”
这一次,洪琳拉着刘仝主动上了刘晟的车,陆馨却像个话痨似的跳上了洪锦的车。傍晚道路有些拥堵,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让堵车也变得轻松愉快。
刘晟的车见缝就钻,才几个刹车的间隙,就已经看不到他的尾灯了。
走进包间,一张大圆桌略显突兀,上面的碗筷数量超出了洪锦的预估。
刘仝坐在桌前,招呼洪锦入座。
刘晟不知所踪。
洪琳在一旁悄悄拉了一下刘仝的手臂,两人眼神交流片刻,洪琳脸上浮起一丝担忧。
陆馨坐在洪锦一侧,服务员陆续呈上冷盘。洪锦一边用热毛巾反复擦拭着手指,一边仔细数了数,一共8副碗筷。
原来,还有三位贵宾。
她时不时地将视线投放到包间门口,刘晟站在大厅外面,脑袋歪斜着,似乎想着什么。刘仝起身走了出去,与他并肩站立,俩人略有交谈。
洪锦觉得手上的汗水怎么都擦不尽,她小声对陆馨道:“我去趟洗手间。”
“嗯,快去快回。”
她径自穿过大厅,绕过一道回廊,立于镜前,手指夹着纸巾在额头发迹处来回推拭,细密的汗珠都隐藏在发丝里。纸巾变软后被她团在手心里用力挤压,吸干了掌心的汗液后,扔进框内,掰开阀门,水流如注,来回搓洗双手。
回到大厅,洪琳和陆馨也已经站到了刘晟一侧。包间内空无一人,洪锦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刘仝站在他面前,凑近他低声警告:“就一起吃个饭而已,别摆脸色!”
“谁请他们来的?”刘晟转过脸来,怒目瞠视,压制着怒气,吼道:“你凭什么擅作主张?”
“我邀请我的朋友过来吃个饭,不行吗?”刘仝直直盯着他。
刘晟的怒气开始四溢,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松散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场面一度降入冰点。
刘仝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给他施加压力。
洪琳见气氛不对,连忙低声劝慰道:“晟儿,人家都答应来了,就先别计较了,好好吃完这顿饭,有什么事情等回去了再慢慢说,行不行?”
“别说了,他们已经下车了!”陆馨目光投射到马路边,急急地叫起来。
跟随她的视线,洪锦看到邬羽婷和一对中年男女下了出租车,手里提着水果,正往这边走来,心底莫名地惶恐让她双腿发软。
“哥,他们已经来了......”陆馨近乎哀求着。
刘晟面对三个人的威逼利诱,逐渐败下阵来,一把扒开刘仝的手,往里面走去。
洪锦回头,目视他去往洗手间。
刘仝急忙上前接应,洪琳紧随其后,脸上挂满了笑意招呼邬羽婷母女,手上接过水果。雨婷将一个小巧的礼品盒递给陆馨。
终于和邬羽婷直面相对,虽然她压低了鸭舌帽,洪锦还是一眼就锁定了她的发迹处,在厚重的刘海下,一条如蜈蚣般的伤口清晰可见,已经拆了线,依然狰狞。
邬羽婷看见她,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洪锦也点头示意,内心却不由地发忪,迅速低下头去,避开目光。
“咱们去里边,边吃边聊。”见人已到齐,洪琳引领着大家去往包间。
陆馨伸手挽住洪锦的手臂,原本细弱的手杆仿佛也承担着千钧重力。
而男人们,总是能够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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