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样的寂静,很长时间里,只有灯管发出的“吱吱”声和空调的“呜呜”声,我的眼珠不能转了,一直盯着地,不敢看高教授的眼睛,好像是我自己做了坏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应对能力。
过了许久,高教授说:“我口干,想吃块梨。”
我给他削好,切成小块放在盘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果叉了,高教授说,不用找了,用刀子叉着吃也行。我就把刀子放在盘子上。
“早饭我想吃驴肉火烧和小米粥,前天你大伯在清真寺街买过,很好吃,是老家的味道。”
我抬眼看表,已经快五点了,医院离清真寺街有一段距离,我脑子很乱,想出去走走。
我拿上保温桶往外走,走过医护台的时候,值夜班的护士正趴在台子上打盹。
街上车辆行人稀少,洒水车滴滴答答的撒着水,我跟在洒水车后面很想到水流底下冲刷一下自己。我甚至想走开再也不回来了,这件事,我无法面对!我对着空旷的大街大喊:“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好像有一个声音答道:谁让你爱向天,这件事只能由你担着!
走到清真寺街,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卖驴肉火烧小米粥的铺子,人家刚开门,我呆坐着看那对中年夫妇把火升起来烤烧饼,熬小米粥。
他们终于做好了,我也饿了,吃了两个火烧喝了一碗小米粥。给高教授买了一份,小米粥在下层,两个火烧放在上层。
我提着桶往回走,听到手机“滴!”的一声,掏出手机一看,是高教授的短信!“如果有一天她想飞了,就放她去飞吧!”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飞快地往回走。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大伯焦急的声音:“一鸣,你在哪里?”
“在街上,我出来给爸爸买早点。”
“快回去!你爸可能要出事儿!”
我拼命的往回跑。拐进走廊,就看见我们的病房门大开着,有护士进出,我冲进来,看见几个医生护士正围着高教授的病床,血正从床单上往下滴,地上已经流了一大片。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哐当!”保温桶掉到了地上,驴肉火烧掉了出来,小米粥撒了一地。
我被几个人推出来,我玩儿命的想回去,他们把门插上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走廊那头有人在往这边跑,定睛一看是向天,岳母紧紧跟在后面。
我向她跑过去,“天儿,爸爸他,爸爸他....”就说不下去了。
向天一把推开我,冲向那扇门猛拍。
大伯穿着一身睡衣,在向东的搀扶下也来了。
门哗啦一声开了,几个医生阴沉着脸鱼贯而出,护士们把呼吸机、输血输液输氧和抢救设备都撤走了。门口立刻被几个保安堵住,向天母女、向东冲了过去,被把守的保安挡住,向东挥舞着拳头砸向保安:“现场早已经被你们破坏了,让我们进去!”
我想过去帮向东一把,却听到大伯急促的声音喊我,扭头一看,大伯身体斜靠在墙上,一只手捂着心脏。我跑过去扶住他,给他掏出急救药塞进嘴里,搀着他坐到椅子上。我返身又要去病房,觉得胳膊被两个人从背后拧住了,扭头一看是两个保安,后面还有一个警察。
我被带到医院的警务室,被警告最好老实呆着,否则就对我不客气。
我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没法不老实,我已经被接连发生的事震傻了。不一会儿,在医护台打盹的那个护士也来了。警察进来告诉我,没事了,让我去行政楼三楼的小会议室。
我找到那里,大伯木然的坐在桌边。那个值班医生进来给我们倒水,说主管副院长马上就到。
过了一会儿,医院的人马进来了。一个副院长带队,室主任、主治医师、值班医生护士、保卫处值班班长、律师。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已经搜集了大量的证据。病房门口的录像显示:我4:48分离开病房,之后5:01分,值班护士跑进病房,这是高教授按了呼叫器,护士随后又返回医护台,端着一个放着药品和器具的托盘进了病房,5:19分护士出来,关好了房门。据护士说,高教授说伤口奇痒难忍,要求护士为其止痒,护士为他涂抹了药膏,重新包扎好。出去的时候,高教授说他昨晚没睡好,想补个觉,让护士关好房门,不要再打扰他。
6:15分,护士又跑进病房,随后其他的医生护士跑来.....,据值班护士说,她接到了一个男子的电话,让她快去高教授病房看看。院方说他们随后会查这个电话。
大伯说:“不用查,这是我儿子打的,我们在来的路上才想起查医院的电话,好不容易才找到病房的”
院方的律师打断了他,紧紧追问:“你们怎么知道高教授要出事?”
“我接到了他发来的短信,是临终嘱托,让我照顾他的妻女。”
律师松了一口气:‘’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了高教授是自杀。你们刚才说不报案,现在又要干什么?”
大伯说:“你们误会了。我们是来求你们另一件事,隐瞒他自杀的真相,替我们编造一个合理的死亡理由,并且写进死亡记录里。”
这下把医院方面难住了,副院长说:“我们从没碰上过这种事,我要请示院长,请你们等一会儿。”
大伯掏出电话打给向东:“告诉她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全都振作起来,还有大事要办。一会儿探视的人就来了,让医院把尸体运到太平间。你和你婶回去筹办丧事,通知我的手下协助你们,死亡原因暂时不提。让向天到我这儿来,跟我一起处理医院的事。”
院长终于赶了过来,先对高教授的死表示了哀悼,而后大伯和院长单独谈了好一会儿,出来后院长说:“高教授是本市的知名学者,我们体恤家属的要求,但是这件事一定要办的严密,不留后遗症。必须先签一个法律文书。”
院方律师草拟了一个协议,大伯让向天看看,向天已经失了魂儿,目光呆滞,眼睛没有焦点,像个木头人。大伯无奈让我读,他闭着眼睛听,我读完了,大伯让我再读一遍。大伯说:双方责任各添一条:我们给医院方所有的知情人一笔封口费,院方对此事必须口径一致,严格保密,违者10倍返还。双方无疑义,向天在协议书上签字、摁手印。
院方对整个过程进行了全程录像。
灵堂设在了紫林颐园别墅里。吊唁的人们从H大、从S市、从周围各个城市,从老家赶了过来。
H大有一个附属医学院,很多教授是高教授的朋友,他们详细询问了治疗过程,认为医院的解释很牵强,不应该发生死亡事故,这是医疗事故!主治医师负有重要责任!建议我们状告医院。法律系的教授们说,我们提供法律支持。
到现在我才明白,大伯为什么费那么大的劲儿掩盖自杀的真相,这些人是真不好糊弄。
兰姨说:“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折腾也不能复生,只会增加我们的痛苦和烦恼,我们已经禁不起折腾了。还是让思远早点儿入土为安吧。”
按照本市的丧葬礼节,来吊唁者对着遗像三鞠躬,死者的儿子下跪还礼,高教授没有儿子,由他的准女婿和侄子还礼。那两天里我和向东不断的跪下、起来,起来、跪下。在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后我眼前一黑又栽了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林中啸正昂头挺胸倒背着双手走来走去的练军姿,见我醒了急忙奔过来:“儿子,你终于醒了!高教授一死,你就好几天水米不进,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孝子呢。等我死的时候,你有这一半儿我就知足了。”
我闭上眼扭过脸去。妈妈用热毛巾来给我擦脸:“别睡了,你都昏睡四天了,高烧到了40度,吓死我了。”
我问:“向天来过吗?”
“她妈妈在葬礼上突然晕倒,现在还在医院里,她顾不上你。”妈妈顿了一下,“她打过电话来问,你正睡着,我叫不醒你。”
我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自从她爸死后,她还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她一定是怨我了,她一定恨死我了!”
“她没有怨你也没有恨你,她说今天下午过来看你。”
“真的吗?我要洗个澡,刮刮胡子。”
下午,向天来了。她的脸瘦了一圈,原来光洁透亮的有点婴儿肥的皮肤,失去了红润,却一下子有了质感,像凝脂又像白玉。一条小黑裙衬出了她更显消瘦的曲线,精致的五官配上肃穆的神色,像个大理石的雕塑。我抱着她眼泪噼里啪啦打在她背上,“天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妈妈让我跟你说,不要内疚,这事儿不怪你,换个别人结果也一样。”
“你呢,你怪我吗。”
“不,我不怪你,你是替我,那天晚上我应该也在。”
她没有眼泪,也没有表情,眼神没有聚焦,定定的茫然的向着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的灵魂飘去了哪里。
“茹溪来了。她暑假要开学了,返回美国从北京上飞机,去找我,才知道了我爸的死讯,就赶来了。这几天她一直在医院里跟我一起照顾妈妈。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还记着她在香山随口吟出的那首诗吗?莫道爱无痕,晚秋看枫林,知此深意者,古今有几人?她说上大学的时候,是她受我爸的委托探听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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