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

        家乡，一想到这个词，心里便徜徉着满满的乡愁。在这个钢筋水泥浇筑的城市，过客多年，始终觉得那一隅乡间才是向往。青山绿水、田间芬芳、蝶语莺飞、淡茶闲话，胜却人间。

        记得夫人第一次与我回家，一程倒了四五趟交通工具，火车、大巴、公交、摩托。一路弯弯绕绕，夫人当时定是有些郁闷的。在乡下那几天，信号极差，电话不通，以致于夫人娘家亲戚以为遭了人贩子，被拐卖了。后来每每谈及此，夫人仍略带戏谑的口吻：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的，总是这么心心念念？我便笑笑。人总是有根的，行走得再远，终还是要回去的。

        那里有一处二十几年的老宅子，父母修的。后来由于漏水严重，又翻新修缮了一番。祖父母年事已高，本以为可以在新修缮的宅子里颐养天年，但没几年便双双辞去。现在就空着那座老宅子，回家祭祖临时住两晚，也如过客一般了。

        宅子后面开一片院子，种几颗萝卜白菜地瓜之类的，再养几盆月季，便是很好了。散养几只鸡，也不用管它们去不去院子里。其实，鸡也是能与人亲近的。年少时，家里母鸡孵出一窝小鸡，二十来只的样子。有天和几个小伙伴玩得兴起，不小心将阁楼上混有鼠药的米粒扫到了楼下，二十来只小鸡便死剩下一只。可能是出于愧疚，我对那只小鸡格外用心，每次喂食都是把米粒放在手心单独喂养它。后来它便不惧人了，每次放学归来，听到我呼唤，老远就能飞跑过来，跳到我手上、肩上。母亲常跟人说那只鸡通人性，其实不然，它只是不懂得人的危险罢了。我终究还是害了它。某天村长家来客，挨家寻鸡，四处抓不到，唯它不惧人，便薅走了它，留下二十块钱。我放学回来遍寻不着，一问事由，伤心得打滚痛哭，死活要去村长家要鸡。当然，鸡是没能要回来。此后，我看到家里的鸡，便拿起扫把赶得远远的，赶上山里去。

        宅子前面有一条小溪，弯弯曲曲的。我常跟夫人争论这到底是叫“河”还是叫“溪”，最后我妥协了，像这么窄的，确应该是叫“溪”。这条小溪没有名字，相比周遭的山，着实是委屈了些。在我们那里，山都是有名字的，如东台山、仁人山等等，可能是因为旧时乡下的宅子都建在山坡上的缘故吧。小时候放牛，总好在小溪里面泡个澡，和小伙伴们、和牛一起。溪水里很多鱼和蟹，砍一根小竹子，栓上绳子，绳子一端系个螺，晌午时光便能钓上半桶蟹来。年幼时不懂，听母亲说生吃蟹钳长大了会力气大，硬把蟹钳掰下来生生地嚼，也不管蟹腥味重。现在想来，母亲这话应该跟吃鱼籽不会数数之类的差不多了。这些年回去，小溪水干涸了不少，没以前干净，也没见着鱼了。听说，每年都有人拿着药水在小溪上游往里倒，这溪里连虾米都找不见了。

        傍着这条小溪的，是一条蜿蜒的小路。也是这个村子唯一出入的路。上学那会，这条路还是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下过雨，路上拖拉机辄子里全是泥，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家便成一泥人。那会也不在乎，书包一丢，作业也不做，唤上几个小伙伴，穿着雨靴便在泥巴里蹦跶。乡下没什么可玩的，除了泥巴。有时候拿泥巴捏出几个人样来，再捏几个房子、几只鸡、几只鸭子、几条狗，打发放学时光。那时没见过汽车，没见过高楼，没见过游乐场，自然无法体会到城里孩子的童年乐趣。现在这条路修成了水泥的，再见不到在路边玩泥巴得孩子。汽车也多了起来，这条路显然不够让路了。

        这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村子，怀抱里便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田地。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不会插秧、割禾、晒谷子之类的农活。我也是会的。和夫人说几回，夫人总是怀疑。言道：独生子怎舍得让干这些？其实，我干得比旁的同龄人都多。父亲常年在外，家里全靠母亲操持着，母亲是个要强之人，田里地里的作物一样不能落下。那时的我，是打心眼里恨这片土地的。放学闲暇之余，天气好便要下地，除草、治虫、看水等等，旁的孩子兄弟姐妹多，全是兄弟姐妹分摊着干，我便只能一人做这些。有时也顶撞母亲，偷跑出去玩耍，回来总免不了要挨打。母亲追不过我，每次都关着门把我堵在房间里。听到我的哭喊声，祖父母总在外面拍打着门。

        祖父母是没有去过远方的，和这里的大多数老人一样。一辈子围着这片土地绕山绕水。但他们心里是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走出这片土地的。倘若哪家孩子在外面买了车房，一年难回乡下，他们心里高兴，颜上有光，便觉得足以告慰祖上，不怜老而孤独。这些老人真真是为了自己后人好的，他们不愿意说凄婉的话，孩子离家时，也是哭里带笑，抹泪都会躲在拐角。但若孩子说要接他们去城里安享晚年，他们也是不愿意的。他们觉得，根在这里，便要留在这里，最后也要埋在这里。

        不知何时起，我特别想回到那里。虽然，三十无立，无以归家。可心静时，总会想起那一隅山腰，一处老宅，一方田地，一弯溪水。即便这些已不是当年的风景，我亦不是当年的我，但是家乡，永远是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