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扫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尤其是此情此景，我忍不住吟诗一首: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去上坟。

遥相点头却不识，祖上先人是一村。

清明时节的雨从来不曾缺席，昨夜看天气预报，今天除了早上7点~10点这一时段，都是雨。为了方便祭扫，打算趁着这个不下雨的间隙上山。

回老家，一路上看到云雾缭绕，让人不禁想到中国的水墨画。灰色的天空，翠绿色的山林，远处朦胧的人家，而我不知不觉在这诗一般的画卷中行驶了好久。

都说秋风扫落叶，落叶枯萎受到秋风的外力而凋零。其实落叶最多的季节是春天。春回大地，深藏了整个冬天的生命力，开始一起向外迸发。绿芽在枯叶依依不舍的叶根处，不可阻挡的探出了头。旧年的叶子就这样批量的在自身周而复始的生命规律下，被带回了大地的怀抱。

满树的嫩叶生机勃勃，满地的黄叶遥相辉映，这就是生命，是大自然，是我们整个宇宙运行规律最生动的缩影。生死两茫茫，却一点都不会感觉悲伤。

我对清明最初的印象就是从踏青开始的。就像今天带着我女儿第一次上山祭扫她的心情一样。这个年纪，没有经历过至亲的离世，即便是经历过，对生死的认识也很朦胧。大人去祭扫更多的是寄托思念，而孩子更多的是为了去踏青。

小时候总是跟在爷爷和爸爸后面，穿着雨鞋，有时候雨大还会穿着雨衣。如果天气好，更是跑在他们前面，被山里的映山红和各种蕨菜、野果所吸引。

到了山上，看到一排一排的小土丘，前面有的有石碑，有的没有石碑。我祭扫的第一个对象是我的老奶奶，也就是我爸爸的奶奶。我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有见过我。小时候清明去看她，就像去看我家远处种的一棵树。每一年去看一次，每看一次，爸爸就要跟我讲一段她的故事。因为她的故事跟爸爸有关，跟爷爷有关，所以觉得很有趣。

老奶奶的墓没有石碑，上面的碑文只刻在爸爸和爷爷的心里。有一个规律，在我老奶奶的上一辈，所有的墓几乎都有碑文。那些没有碑文的早就被时间的泥沙所冲刷，夷为平地。

从我老奶奶到我奶奶这一辈都是没有碑文的。到了21世纪，所有的新墓都有了碑文。我想是因为在新的世纪，人们的物质生活变得丰富起来。有各种各样的产业。尤其是推行了火葬之后，所有的逝者都被集中放在公墓里。他们的石碑也是相同的式样。刻碑文这个生意被乡镇里有限的一两家从业者所包揽。

所以在山林间行走，几乎从有没有碑文就可以断定，土里逝者过世的年份。

刘亮程在他的《在荒野里》对名字有这样的描述，他说名字是没有什么用的家什，整个村子里所有的名字就像一堆破铜烂铁，叮叮当当。

而我此刻寄身在我村的虎行山上，看到漫山遍野纸钱飞扬，鲜花簇拥，爆竹声声。意识到这一切就是为了散落在这漫山遍野的名字。这些名字有生者，有死者。顺着这些名字可以找到我们的来处，也可以让逝者知道他们的去处。

这些名字聚拢起来，就成为我们华夏血脉这棵大树的枝干。这棵大树屹立千年，每一年都有很多名字，在春天里从树上掉落在大地，腐烂，化作春泥更护花。又有很多名字从树丫那些被掉下去的叶根处，伸出他们翠绿的身影。

女儿对我们的祭扫行为非常好奇，踊跃的要加入我。烧香、烧纸、磕头、放爆竹，跟她讲这个土丘下面的老奶奶和太奶奶跟我们的关系，跟她的关系，以及她们的故事。

终有一天她会像我一样，会经历至亲的离世。我奶奶离世的时候，我17岁。此后的每一个清明祭扫就有了另外一种意义，和不一样的感受。

在推行丧葬改革以前，我们这里的习俗都是土葬。有的人一辈子就在自家的田里、土里和山上劳作，死了就葬在自家的山上。

每年清明，在虎行山上，总是会遇到很多一年才见一次的熟悉陌生人。除了清明的遇见，平时不会打任何交道。他们的亲人以前也生活在这个村里。只是在很多年前，子孙们已经离开了。他们大多六七十岁，来祭扫的也是他们的爷爷奶奶辈。

在我老奶奶的坟堆边上，有一席墓每年几乎都会遇到那个六七十岁的大叔。他是从几百里之外开车过来的。土丘下是他爷爷，据说多年以前，他的徒弟是我们村里人。后来他死了不能葬回家里，就在这里买了一席地，永远留在这里。

可能是因为路途遥远，他爷爷的墓也没有立碑。像我的老奶奶一样，碑文刻在子孙的心理。他们的故事更是只剩下只言片语。随着这两三代人的离去，这些坟墓随同他们的名字和只言片语的故事，都会在淹没在时间的灰土里。其实这也不过是百年之间的事情。

几乎像我这样的孩子，对于死亡的教育，很多都来自清明的祭扫活动。一开始是充满好奇的，欢乐的，后来是沉重的，牵挂的，再到后面是坦然的，平静的。没有任何一种的死亡教育比清明这种形式来得温和，来得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