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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16

2018-08-16

作者: 梵高的椅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8-16 22:04 被阅读0次

    我的太阳

    我仍然要在温暖的尘世建造自己就像建造一座房子。

    ——海子

    1.

    有谁在我的精神世界占有位置,海子必是首席。六年前对于只读教科书和“指定阅读名著”的我而言,海子俨然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光彩夺目,耀眼非常。那时我不是因为考试而读他,而是发自内心出于热爱而热爱他!在枯燥乏味的高中时代,厚达一千多页的《海子诗全集》俨然是我心中的圣经!那时期我总是隐隐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所处的生活不是生活,生活中的自己不是自己。而海子的诗歌则向我展开了一个与大人们指定我们所走的迥然不同的意义世界,将我唤醒,仿佛找到生命的源头,一种被理解被接纳的情感油然而生。谁能像一束阳光照亮我内心深处的黑暗,并在我迷失之时向我伸出手的只有海子!他的诗歌塑造了我灵魂的底色。我读海子,如海子读他最爱的诗人荷尔德林:“内心的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沙漠,开始有清泉涌出。”

    这股清泉填补了我内心巨大的黑洞。他的诗歌之于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瞬间将我抓住,令我深陷其中,再难逃出。他的诗歌不是单纯的语言之美,而是将自身生命倾注其中炼就出的灵魂之美。海子即诗,诗即海子。他的诗就是他整个存在的显现,是他的血,他的命运。

    圣洁与悲壮便是这灵魂之美的一对姊妹。后者表现在这位诗人义无反顾,拿青春及生命与时间对赌。20出头的海子心怀一个宏大的诗歌抱负:在新旧世纪的交替完成一次伟大的诗歌行动与一首伟大的诗篇。这种抱负所生成的壮美渗透于他诗歌气质中,如《祖国(或以梦为马)》、《秋日黄昏》、《太平洋的献诗》。然而,正如西川指出的,海子的写作方式与写作目标之间横亘着一道几乎不可跨越的鸿沟。海子为自己制定下的实际上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事业。在他生命的后期所写的诗歌中,我们处处可以感受到他的一种近乎看破命运的绝望感:“荒凉大地承受着更加荒凉的天空”、“山冈上天空望不到边/山冈上天空这样明亮/我永远是这样绝望/永远是这样”、“明日的粮食与灰烬/这是绝望的麦子/请告诉四姐妹:这是绝望的麦子/永远是这样/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我忘了是谁说的:没有希望的事业是最难放下的。这话让人不禁苦笑。谁让我们自古文化中有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传统呢?

    “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 去建筑祖国的语言/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也愿将牢底坐穿。”海子以《祖国(或以梦为马)》宣明心志:“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纵使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纵使明知自己“必将失败”,他也坚信“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海子的诗歌创作犹如一场伊卡洛斯的飞行,他离那光辉越近,越是死无葬身之地。正是这种近乎圣徒般“殉道”的气质使他在面对一项没有希望的事业时,心中的绝望不仅不颓废,反而被表达得异常壮美。

    但海子毕竟是海子——此话所指何意?海子以“成为太阳”为自己一生最大的追求,但他决不是要求世人学他。他只是遵循自己心中的信念。我们有理由相信,海子希望留在我们心中的那个他是那个写“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的海子,是那个爱“把脚丫搁在黄昏中一位木匠的工具箱上”的海子,是那个担心明天醒来自己会在哪一只鞋子里的海子,是那个“活在珍贵的人间”,想像自己与植物和雨水一样幸福的海子。“我知道自己终会幸福/和一切圣洁的人/相聚在天堂”。对生命的爱与痛,再没有比荷尔德林给他启示更明确的了:“要感谢生命,即使这生命是痛苦的,是盲目的。要热爱生命,要感谢生命。这生命既是无常的,也是神圣的。要虔诚。”这便是他诗歌中灵魂美的圣洁之所在。

    2.

    海子的诗歌早已使我明白,一种东西之所以使人感受到它“美”是没有任何道理的。或者说,是不问任何道理的。那就是一刹那间的感动,一刹那间灵魂被击中的感觉。它是直观的、感性的、不由自主的而不是逻辑推演的产物。情之所起,不明所以,一往而深。

    海子是在我处于一种极端压抑的心境时走入我的世界。故而,美和艺术所具有的那种挣脱束缚使心灵获得解放的力量我早已知道。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没有了苦恼,没有了自己,没有了世界,有了一次,还想再来一次。由此我也知道,美的作用是对生存的维护,让人得以暂时缓轻来自生存的碾压。

    然而,对于诗人,对于艺术家而言,他们不仅是美的享受者,更是美的创造者。美(也可以说艺术),对于创造它的人而言,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使他们心甘情愿变作祭品献身于其的力量。据说海子非常认同这一看法:写作就像一个黑洞。美(艺术)对艺术家而言,除了吝啬地施与他们一丝甜蜜,同时也在无情地吸噬他们的生命。“写作乃是一种甜蜜的美妙报偿,但报偿什么呢?”卡夫卡回答:“替魔鬼效劳。”

    “创造太阳的人不得不与黑暗为兄弟,为自己”。一次精神危机后,海子这样谈他的感受:“……我差一点自杀了……但我活了下来,我——一个更坚强的他活了下来,我第一次体会到强者的尊严、幸福和神圣。我又生活在圣洁之中。”体会到生与死的两副面孔,感觉自己多赚了一条生命的海子发誓将永远珍惜生命——保护她,强化她,使她放出美丽的光华。

    但是,海子曾在日记中坦露他渴望一种“夜晚的无家可归”的状态。这不是什么“矫情”和自怜自艾,而是,“在高压的现代社会,一个成年人会常回到童年的不安全感的状态”。王天兵在他的著作中更指出一个令人心酸的现实:“艺术才华从根本上说是高速运转的工业化社会不需要的……在文艺复兴以来的文明史上,艺术才能最高的人第一次成为穷人和没有用的人,他们像是一群纯洁的孩子在喧闹的街市里被滚滚车流压成了肉酱。”被抛到社会边缘的他们,虽然意识到自己的才华和所从事的事业的崇高,但时刻饱受着不被热衷于经济发展的公众注意的失落感以及不被绝大多数不懂艺术的人所理解的孤独感。艺术家的成长规律又要求他们专注于无功利心的训练,所有的这一切一方面使他们感到自己是废人、是社会的弃儿,一方面又使他们贫困潦倒、一文不名,而艺术所具有的使人着魔的精神魅力更使处于探索中的他们不能自拔,越陷越深。我想,王天兵的这段话可以作为海子为何自杀的一个注解。海子以他的悲剧告诉我们,我们该做的是接受太阳的光,而不是要成为太阳。

    在此,请允许我“大言不惭”,下一个判断。在未来,诗歌若能复兴,那么,八十年代以来的诗人中,恐怕唯有顾城和海子能大放光芒,其他的诗人将黯然失色。不是说他们的诗歌不优秀,而是他们缺少一种可被精神化、符号化的特质。顾城,这位要“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能习惯光明”的诗人与海子有太多的相似。一样的为诗而生,又是一样的结局悲惨。他们为世人提供了太多可加以构建的东西:无论是作为一个光芒四射的形象,还是一个警醒世人的反面典型。死去的他们总不会问我们这么一个问题:在生活的小火中煎熬一辈子,还是在诗的烈焰中了此一生?

    关于生命与死亡的意义,爱德华·勒维的一段话最令我动容。在此请允许我借花献佛,将其献给海子:

    “……因为你的自杀,活着的人更为珍惜生命。如果遭到烦闷的威胁,或者冷酷的镜子在一角折射出生活的荒诞,抑或想起了你,他们就会情愿承受存在的痛苦,也不想化为乌有。那些你看不到的,他们在看着。那些你再也听不到的,他们在听着。还有你再也唱不出的,他们在唱着。你留下的悲伤的回忆好似一束阳光,让他们看到了平常事物的美好。你就是这道黑暗却强烈的光束,从属于你的夜晚中,照亮了他们曾经看不到的白天。”

    就要落幕,就要散场。想起苏格拉底饮下毒酒前说的话,海子是否会以同样的口吻对我们说呢:“分别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路更好,唯有神知道。”

    纵使今后我可能不再读诗,——也不再写诗,但我会永远记得海子与他的诗歌当初是怎样点燃了我生命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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