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阳光终于肯露了脸，一扫前几日的阴霾。院外的巷子也跟着热闹了起来，路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有些热闹。
傅涟被外头的声响给吵醒了。他从屋子里头出来的时候，恰巧傅灀也一脸迷糊地踏出了屋子。
南越派唯一的女弟子此时正噘着嘴，脸上挂着浓重的起床气。从她的神态看来，颇有一股想要冲出去给外头那群人脑门上全都贴上符咒的冲动。
傅涟下意识地朝着宅门的方向望去。他没看见傅淼，猜想大约昨晚上午夜是回来了，否则他那最小的师弟也不敢回去睡大觉。他继而望向了寝屋的方位，寻思着是不是该把上路这件事提上日程了。这里到底是普通的小户人家，不宜久留。一两日是不打紧，但时间长了，街坊邻里难免要来敲门。
思忖间，寝屋的门也开了。傅沉从里头走了出来，抬头望了望明媚的天际。艳阳照在了他的脸上，但傅涟却觉得他们的这位掌门师兄此时的脸色好像比前几日的老天爷还阴沉。
“出什么事了吗？”傅涟想都没想就迎了上去，“师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傅沉面色着实不怎么好看，看起来心情也阴郁。
傅灀揉了揉眼睛，大惊小怪的道：“呀！一觉睡醒，大师兄怎么不开心了呀！”
傅沉幽幽睨了她一眼，没搭腔。
见气氛不太对劲，傅涟赶紧轰她回屋，“大约是昨儿夜里睡觉被午夜咬了。你继续睡你的，这里没你什么事！”
“午夜回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她那二师兄一巴掌推回了屋里，还替她把门给关严实了。
“你才睡觉被狼咬了呢！”傅沉心情不好，说话也就没什么好气，“信不信我现在就放午夜出来咬你！”
“信！”傅涟边应付他的脾气边往他那处去，“这一大早的，气性怎么这么大！师兄从前也没起床气这个毛病啊！”
“现在有了。”他转身回了屋，待到傅涟跟进来，他才接着道，“你再探一下她的三魂七魄，看看如何了。”
卧在地上的午夜抬了抬狼头，十分敷衍地赏了他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傅涟嘴角抽了抽。
一个煤球挨着一个雪球，这场面光看着就叫光棍觉得烦腻。
把门关上，傅涟掐着诀就去探归霁，还神神叨叨的，“倒是比昨晚要好些了。但还虚着，没到可以做梦的程度。”
傅沉脱了鞋往床上一坐，闭眼道：“你探你的，别停。”
“你这是又要给她灌灵力？”傅涟的眉心都拧到了一起，“这也不比你在梦里把灵力幻作吃食去喂她。这种被动的吸纳，效果差得多，你也浪费得多！”
“我们得尽快上路。”他只是简单地这么说了一句，便强行掐断了这个话题，“闭嘴干你的活。”
诀法未停，傅涟能感知到随着他磅礴的灵力灌入，归霁的三魂七魄如雨后春笋般得茁壮着。在那看似虚弱无力的表象背后，隐藏着的是贪婪与凶狠。
傅涟觉察出了异样，急声道：“师兄，停下！她这是要吸干你的灵力！”
榻上盘腿而坐的傅沉已是顷刻间汗湿了衣衫，可他却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
“师兄！”
许是预见到了危险，方才还蔫哒哒的午夜一下子蹿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床榻，不安地吠了起来。
眼见着劝不动，傅涟只得强行介入。两股灵力瞬间就撞击到了一起，屋内一时寒光四色。一片明晃中，傅涟直接被弹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额角撞到了桌腿。而傅沉也没捞着什么便宜，当即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狼吠依旧，门外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三三两两。
傅涟猜那两个小的要进来，大约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这个两败俱伤的场面，不太好解释，却也并不难解释。但他磕到了脑袋，头晕眼花，一时竟连说话都不会了。
有人破门而入。
“呀！呀呀呀！这是怎么了呀！”
傅灀说着就往她二师兄那边跑。无独有偶，傅淼当下的反应也是奔着傅涟去。两个人一左一右，配合十分默契地就把地上的人给架了起来。
“你们两个怎么还打起来了！”
傅灀扯了长袖就往他脑门上的大包摁，按得傅涟想躲都躲不掉。
“我没事，都没破皮呢！你们还不快去瞧瞧你掌门师兄如何了！”躲不掉，他只得行差遣之术，“没见着他都吐血了吗！”
傅灀一愣，这才回头往床榻上看。当即一惊一乍，咋咋呼呼还哭哭唧唧地就往那边扑，嚎丧一般，“大师兄！”
“没死呢，先别急着哭丧！”
傅沉揩了揩嘴角的血沫，觉得有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着实不好受。
“师兄！”傅灀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凄凄哀哀地看着他，“大师兄，你没事吧！”
“要是让我看到你有一滴眼泪掉下来，信不信我起来打死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她一瞬把眼眶里的一包泪连汤带料得统统给吸了回去。遂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前的小孩，猜了个大概。
南越派里唯一的姑娘没好气道：“师兄这是又给这个仇家的孩子输灵力了？”
他答得淡淡，“输的是我的灵力，轮不到你来心疼。”
立在一旁向来没什么份插话的傅淼也愤愤不平，“凭什么！大师兄凭什么输灵力给她？你怎么就不分点儿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可是你的亲师弟！”
傅沉已经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了，他唔了一声，幽幽道：“那你得先让我把你打成她这副模样，才能够资格。”
傅淼噎了一瞬，心有不甘地又瞥了一眼归霁，很识时务地决定适可而止。
“行了！”傅涟一如既往地开始打圆场，“一个个的，都想挨顿揍是不是？你们大师兄正愁没处发泄呢，你们也不知道躲一躲！”
两个小的揣着一股子热心肠赶来却碰了一鼻子，灰溜溜的就要走，又被傅涟给叫了住。
“这个时辰了，都还没吃饭呢。”他捂着脑门装得若有其事，“你们二师兄我受伤了，不能下厨了。今儿个你们自己做吧，别把人家灶台烧没了就行！”
午夜有眼见，迈着小碎步就蹭到了傅灀的裙角边，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你也饿了？”傅灀心情低落，又碰上这头大灰狼摇尾乞食，心情更加低落，“我们自己都没肉吃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块肉去！”遂灵机一动，眼神中透着不怀好意看向一旁的小白狼，“要不，就地取材，我们把你媳妇给炖了，如何？”
方才还在示好的午夜一瞬蹿回了狗崽崽的身边，狼毛倒立，龇牙咧嘴，凶性毕露。
傅灀啧啧道：“有了媳妇忘了娘。白养你这些年了，妥妥的白眼狼！”
傅涟揉着额角头疼，“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老规矩。”榻上打坐调息的傅沉开口了，“灀儿出去采办更容易些。”
“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我们并不知道。”傅涟接着道，“追兵有好几派，也不知道谁会先追来。现在你又伤了元气……”
“我们总要出去见人的，总不见得在这里饿死。”他当机立断，“容我缓一缓。再过两日，我们就上路。但这两日，我们得吃饭。”
“你这一顿猛灌，我倒是不担心她。”
傅沉打断道：“我也不用你担心。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傅涟觉得他并不清楚。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是思虑过重，杞人忧天。倘若只是五月仙道那群阳灵修跑来挡道，那么他傅涟和傅灀两个人就能应付了。但眼下，不但天极派露脸了，就连武胜祠都派出了坐下大弟子贺晋来围追堵截，这是奔着傅沉以及他身上麒麟碧来的阵势。两方剑派相斗，虽是明争暗斗，但对于南越派来说皆是敌。而放眼整个南越派，却只有傅沉这么一个剑修。
这世间，灵修与灵修赛灵域，阵修与阵修斗法阵，符修与符修比符阶，而剑修比的就是刀光剑影。谁的刀子慢，谁就要倒血霉。
傅涟是真担心傅沉那些付诸东流的灵力会在打群架的时候拖累他，还有他一直背在背上的个大拖油瓶。
给了两个小的一串铜钱，他把他们都打发了。午夜跟着走到了门口，却又在一阵犹豫后退了回来。它依旧挨着狗崽崽躺着，好似就怕自己一个不看着，这只小母狼就要落得个被人拿去炖汤的结局，就像那头大肥羊一样。
傅沉闭着眼睛道：“你有话就直说。”
“师兄，何必呢！”傅涟劝他，“你忘了她姓归啊！”
“我知道她姓归，也知道她是何人的弟子。”
“我觉得你已经快忘了。”他沉沉一叹，“师兄，麒麟碧是在她的身体里没错，但我们可以把它给取出来。虽然眼下我们也未必能走得更快，但至少不用带着这么个累赘，还落得同逃难似的。”
傅沉这才启眼，目光却落在了自己的手上，“道理我已经同你讲过了。你现在是在责怪我？”
“我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虽然同傅涟道过其中因由，但其实就连傅沉自己都想不明白这半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开始，他不过是念及归霁是个姑娘而下不去手。后来，这件事情似乎就变得有些难以解释了。
但打从他把归霁背下了古悼山，就从没想过要把她丢弃在半路，哪怕是三魂七魄。而现在，他更好似着了魔一样，只想把她完完整整地带回琅琢天山。
“也许，我只是不想她变成孤魂野鬼罢了。”
就像曾经的自己在沉野城流浪那样，无依无靠，不知前路，也无退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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