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霁兀自练了一会儿,总觉得今天缺少了些什么。她猜傅沉大约是督战督累了,觉得无聊才会在大雪天出去遛弯。
玉卿剑已经能载着她飞到一人高的地方了。这个高度,她抬眼一望就能轻而易举地跃过客栈的围墙看到外面清清冷冷的巷子。玉卿剑在院子里遛弯,归霁也就跟着把客栈外那条巷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看全了。
街巷空落,连一个人都没有。不变的景致让归霁很快便厌了。
“起!”她驱动着玉卿,想要升得更高一些,看一看更远的地方。
玉卿剑颤颤巍巍,上下颠得十分厉害。
“加把劲儿!”归霁给自己的佩剑打着气,“往后咱们还要飞得比山还高呢!”
许是这一句豪言壮语叫玉卿剑自己听着都害怕,剑身猛然一抖,归霁一瞬便失了平衡。她立在剑上张牙舞爪地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栽了下来。
这点儿高度,其实坠落感也只能持续那么眨眼一瞬。归霁快速调整了自己的身体。落地时,她往前一个俯冲,利落地翻了个跟头,站起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来不及拍一拍身上的积雪便又要挑战玉卿剑。
“阿霁!”
人未到声先至。归霁瞬间便回头朝前屋的门望。午夜先跑了进来,一头钻到了廊檐下,浑身猛力一抖,甩了一地的细雪。
傅沉手里提着个大包袱,步态却丝毫未见影响,照样大步流星。
“沉哥!”
“又掉剑了?”他迅速看了看砸在雪地里装死的玉卿剑,目光又挪回到了归霁的身上,“你也不知道拍一拍!一会儿雪化了,湿了衣衫,非得着凉不可。这么冷的天,到时候烧得七荤八素,裹着被子吹着鼻涕泡泡喊你沉哥!”他把手中的大包袱扔了过去,“我堂堂南越派掌门,别指望我会来伺候你这个无澜派的小弟子。烧死活该!”
归霁接包袱接得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哪有这么没用!”
她被这个大包袱挡得严严实实,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沉哥?”
“给你的。”
“给我的?”归霁想象无能,“什么东西,这么大!”
“自己打开看。”傅沉兀自走到屋檐下,掸了掸身上的雪,“再过几日,咱们就要上路了。今年冬天,雪下得特别早,也不带停的,比往年要冷上不少。我们又是要往北去,会越来越冷。出发前总得做好准备。”
归霁索性把包袱往地上一扔,蹲下就地开始拆。
里面是一件厚实的冬衣,是男儿装,冬衣底下还压着一件斗篷。斗篷白净得如同天上飘着的鹅毛大雪一般,而衣衫却是头顶天空的颜色。
指腹拂过崭新的衣裳,归霁有点受宠若惊。从前在古悼山,她都是穿师兄师姐们穿剩下的旧衣裳,还是补了又补的那种。长到这么大,她还从没有得到过一件新衣。
归霁的眼睛挪不动了,“沉哥,这真的是给我的吗?都给我?”
傅沉已经倚在门框上了,“你是觉得我塞得进这件衣裳里,还是我家午夜塞得进这件衣裳里?”
她拿起衣裳对着自己比了比,笑得像个孩子过年似的,叫傅沉一瞬觉得似乎去摸摸她的头再给她个压岁钱会更应景些!
“喜欢吗?”他也没给归霁回答的机会,兀自又道,“不喜欢也没用。镇子小,东西少,你凑合穿。”
“喜欢!”归霁兴高采烈,“就是颜色太浅了,容易弄脏!”
“你仇家多,总得隐着点踪迹。现在是冬天,浅一点挺好的。带你御剑不惹眼。”
她一瞬抬了头,“你还是要带着我御剑吗?”
“不然呢?”傅沉反问,“你那把木剑是飞得快还是飞得高?”
归霁噎了少顷,噘嘴叹了口气。
是了,玉卿剑飞得还没她两条腿走得快呢!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走。”傅沉答得爽快,“所以今晚早点睡。”
归霁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什么。仿佛自那一夜的训斥过后,他们的距离便被无形地拉开了些。隔阂挥之不去,二人见面总免不了有些尴尬。
狗崽崽和午夜挤做一堆取暖。萧瑟冬日中,它们全都缩成了冬眠的王八,谁都懒得动一下。
翌日天明,客栈的院子依旧静悄悄。天公作美,一扫前几日的阴霾,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温和的日光下,积雪渐渐消融。就在半化不化之际,归霁的房门有了动静。
昨日傅沉叫她早些睡,她还以为今朝要赶个大早。谁知这都等到了日上三竿的光景,院子里还没动静。
归霁等得有点不确定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听错了。毕竟他们现在都不怎么说话,即便没听清,归霁也不会去多问一句。唯恐一个不当心,又把那位阴晴不定难以琢磨的大恩人给惹恼了。
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她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着院子。她的下巴底下继而又钻出了个狼头来,目光炯炯,还吐着舌头。
院子里还未来得及消融的白雪散着银白色的光芒,有点儿晃眼。归霁索性从屋里出来了,同她一起钻出来的还有她那头白毛灵兽。
归霁今天穿着新衣,整个人看起来比从前精神了不少。在白色的斗篷的衬托下,她身上竟冒出了点儿贵气。远远看着,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地上湿滑,归霁便沿着廊下绕着走。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就立在了傅沉的房门口。
狗崽崽偏头看她,就等她抬手拍门。
归霁哪儿敢呐!她最近忌惮傅沉都忌惮出疑心病来了。
傅沉这个人不怎么爱睡懒觉,几乎都是睡得比归霁晚,醒得却比归霁早。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便是他们大人不需要睡那么多,因为已经不愁长个子了。归霁从来都没把他这句糊弄人的鬼话当真过。因为如果当真是这么个道理,那么他们无澜派那位一把年纪的掌门也就坐实了那个字——懒!
抬头看了看天光,她再一次纳闷了起来。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竟能让傅沉睡到这个光景还没动静!
顺手拍了拍狗崽崽毛茸茸的头顶心,归霁倍感无奈。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就是他们要上路的日子!左右也不是赶着去投胎,大约傅沉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所以才一个不留意就睡得有些大条!
此情此景之下,归霁别无他法,只得等。她不敢在院子里练御剑消磨时光,因为那样会吵到屋里睡觉的人。虽然傅沉不一定有起床气,但睡得沉沉被吵醒,是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点儿脾气。在这阳光明媚的冬日晨光下,归霁并不想送上门去充当傅沉的出气筒。她隐隐约约能察觉傅沉心中有事,且那个事还挺影响心情。
站在廊檐下,她抬头仰望着碧蓝无垠的天际,呼吸着清冷的寒风。北契已是入冬了,呵气成霜。
他们离开淮南郡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归霁不禁想到了古悼山的冬天。远山郡虽毗邻淮南郡,但这里却比古悼山要冷得多。她在那座仙山上长到了十五岁,却在不知道是在第十五个年头还是第十六个年头里感受到了属于远山郡的冬寒。
从淮南郡到远山郡的这一路,他们走得很慢,事事不顺,也不知道究竟是招惹了哪路神仙!
从旁刮来了一阵大风,吹起了地上的积雪。归霁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便是在这转瞬间,天地陡然变色。飓风毫无征兆得席卷而来,院子里的树被连根拔起,瓦片尽数被掀翻,卷向了空中。
归霁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她以手掩面,没过多久就站不住了。身上的斗篷被狂风扯着,仿佛这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旋涡想要将她卷走一样。须臾一瞬,她手脚并用地抱住了廊檐的柱子。她听见了狗崽崽的狂吠,听见了万物被摧残而发出的惨烈哀嚎。但她自顾不暇,什么都做不了。
这世间好似就要被飓风摧毁一般,在她的眼前变得分崩离析。归霁陷入了对于末日之兆的恐惧之中,在这股摧枯拉朽的肆虐嘈杂中歇斯底里地大叫。
“沉哥!”
老天显灵,亦或是隔墙有耳,即便屋外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被吵醒的那个人,就因为这一声几乎湮灭在嘈杂中的疾呼而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被狂风糊脸,归霁闭着眼睛,还在抱着柱子大叫。
“沉哥!沉哥!救命!”
“阿霁!”傅沉伫立风中,一把拽住她的斗篷,“松手!”
“我不!”
死到临头,那丫头越发倔强了,大约是怕死极了。
“你松手!我接着你,不会被刮跑的!”傅沉单手掐诀做障,一手连拉带拽,“傻子,柱子都要吹飞了!”
天真如归霁,竟把这一句哄骗当真了。她立马胳膊一松,下一秒便被傅沉捞进了怀里。那一瞬,归霁觉得自己仿似背靠着一座大山,无处不在的狂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却再也挨不到身子上。
肆虐的狂风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拐了个弯。也不过是转瞬的功夫,便将周遭的阻碍撕成了碎片。
方圆百步内,只有这一隅之地固若金汤。
归霁听见头顶响起了老天爷的声音,低低地唤着,“冥顽不灵。”
她终于能睁开眼睛再看一看这个世界了。抬头望天,却见风云突变。雷云滚滚,闪电瞬间映亮天空,大地又在顷刻间沉入黑暗。
她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是二郎神还是普化天尊,亦或是哪位菩萨!但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叫她腿软。
然而挡在身前的傅沉好似根本不晓得何为害怕,衡坤直指苍穹,仿佛要与天一斗。
老天爷不屑一顾,“还是不肯放手,把它交出来吗?”
傅沉危险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只要我傅沉还有一口气在,你们休想!”
这一句话,听得归霁心头一动。她从来没想过傅沉为了护着自己竟然已经到了敢与天斗的地步!
随后,老天爷说出了归霁此时的心里话,“自不量力!”
傅沉冷冷地哼了一声,好似根本没把老天爷放在眼里。他从容道:“我可不这么认为!”
话音未落,衡坤便引下一道霹雳,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气浪瞬间腾起万丈尘埃,碎石瓦砾自中间翻滚着扑向了四方。巨大的响声炸在了空中,气浪所及之处,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耳朵里好似钻进了数只飞虫,嗡嗡直响。她隐隐约约听见老天爷和傅沉还在说着什么,可她却一句都听不清了。
明暗变换中,漫天烟尘仿佛变成了点点繁星,浮在了周身。
归霁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似躺在了星辰大海里。可海是寂静的,静得可怖。声响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了耳畔,一同消失的,还有傅沉。
她感受到了两个对立的气场,而自己就被夹在中间。这两股力量正在撕扯着她,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意识渐渐沉入了虚无之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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