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的夏夜

雨洗溽暑，风送清凉。此景此情，忍不住联想起老孟的这首五古——《夏日南亭怀辛大》。犹记得初读唐诗三百首，它是为数不多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首诗。蘅塘退士是老孟的超级粉丝，选录了不少孟浩然的诗，以至于同时期的常建、刘长卿之流，入选诗歌寥寥，影响我们对唐诗进展史的认识。

但老孟这首夏夜诗，是最能给我清凉之感的——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节奏舒缓，意境清幽，嗅觉视觉听觉等感官，无一不是舒畅的。由景而入情，因情而轻愁淡伤，一气呵成，气势流畅。

以前囿于自己的短浅见识，总以为古人写春秋之诗多，写夏冬之诗少，因为夏冬是两个极端，一个太热而无灵气，一个太冷而无生气。但随着浏览诗歌数量的增多，却发现夏天的诗其实也不少，而多以夏夜为主，而冬季的诗也有不少人写，孟郊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而孟浩然的这首夏夜诗，是其中的佼佼者。

夏夜难眠，起来徘徊，这是古代的士子诗人惯常的忧郁姿势，用今天的话说——便是逼格。孟浩然这首诗是有所宗的，魏晋名士阮籍写了八九十篇感怀诗，第一篇便是这样的夏夜——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只不过，阮籍写景很少，状情很多，即便是景，也是哀景。而“徘徊”二字，是他感怀诗里的常见词，“忧思”“伤心”，更是他的感怀诗里常有的情绪。

无由弹琴，是因为没有知音可赏，这说的是诗人的遗世独立之态，写的是诗人的孤独幽闭之思，是渴求被分享的寂寞，和切想友人为伴的心情。

阮籍弹琴了，孟浩然没弹，而后来的岳飞也没弹。他在那首著名的《小重山》里，给后人留下了一个不一样的岳飞——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好一个弦断有谁听！时至今日，读之，仍有力度和温度。

其实，关于夏夜，还有很多诗歌，都是图一个清雅，取一个幽静。譬如贾岛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一个老僧，宽裳薄带，在凉风静吹的夏夜，敲响了一番幽静，敲出了一个经久不衰的画面。譬如张九龄的“海内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这种自然的思念之情的生发，激荡着初唐和盛唐相接的诗坛的阔大意象，成为了一种永恒。而李白的“山随平野尽，月涌大江流”和老杜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更是以后者致敬前者的方式，把初夏的月夜，写得意象辽远，更是成了千古的佳话。

说的有点多了，言多必失，见者见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