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记

作者: 王青牛 | 来源:发表于2020-10-21 23:33 被阅读0次

    有一个时期,我们草鞋村的人无所事事,生活无关痛痒,没有一门像样的工作和娱乐活动。逮虱子就成了我们的工作和娱乐(至于是工作还是娱乐,至今也没有定义)。

    草鞋村的人身上都长虱子,都不轻易逮它。忍不住了,在逮与不逮或者什么时候逮这个问题上,必有一番思想上的较量。但往往在较量无果的时候,吃不住痒,于是像顺藤摸邻居的瓜一样,不动声色逮几枚,断然不连根拔起。

    在智者跟农民眼中,任何物产丰收跟它的种子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逮虱子也是一样,今年留下小虱子,来年方有大虱子。要是断了虱子的种,余生的时间就不知道怎么花了。人一旦不知道怎么花时间,生活将陷于大乱。天下人如果不知道怎么花时间,天下必陷于大乱。

    草鞋村曾有人不信邪,把身上的虱子逮得一干二净,衣服用开水煮用药水泡过,每天用篦子把头发篦得像针一样,一根一根一尘不染,再抹上让头虱走路摔跟头的头油。他走过的地方,那地方就散发出一股说不清是药还是花的味道。这人没有虱子可逮,且不屑与我们逮虱子的人为伍,于是成天跑去城里面,跟城里人跳迪斯科,后来迷失了自我,连家也不要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城里人就不逮身上的虱子吗?

    一件没有虱子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好像一块没有麦穗可拾的麦地,一块没有瓜的瓜地,一筐没有一粒花生米的花生壳,一口没有鱼虾的池塘,没有一根草的庄稼。貌似正常,貌似不正常。

    逮虱子不需要太多的仪式,天晴下雨四季皆宜。天晴时,牛背上,课堂上,田边地沿,山坡山窝,打谷场,磨盘上,沟渠边,玉米树下,油菜海底,都是好地方。下雨天好地方不多,床弦、门槛、茅坑、灶下。雨从天上落下来,掉在瓦上,发出蚕吃桑叶一般的沙沙声,在这样的日子里,逮起虱子来简直快乐似神仙。

    也有人偏好在夜间掌灯逮虱子,或打开手电,对着黑暗的房间胡乱扫射,再对着自己裤裆一番扫射,匆匆逮几枚,匆匆睡下。也有时候逮出了热情,一发不可收拾,挑灯一逮逮到大天亮。

    草鞋村常见的,是在薅草的闲隙。倒不是歇憩逮虱子解乏,对于草鞋村的人来说,除了地里工作,人生中就只剩下逮虱子这一门正经事了。当然也有别事,但大多事跟爱情一样,三心二意者多,没有一样像逮虱子一样地久天长。

    炎热的夏季午后,大地像锅一样热,天地间只有嘶哑的蝉鸣,这是一段属于薅草的人的时光。一片片玉米地,像一条条绿色的河流,薅草人的锄头,围绕着玉米摆动,玉米也跟着摆动,杂草纷纷倒在玉米脚下。绿色的河流中,处处荡漾着玉米摆动的波浪。

    波浪散了,河流静了,男人们从玉米底下钻出来。他们走到阴凉的树下,一把脱下衬衫,扯掉裤腰带,悠闲地逮着虱子。边逮边和虱子聊天,或者跟另一条河边的人聊天,聊天不谈杂草,只谈逮虱子的收获。

    我没见过女人像这样逮虱子。只有那么几回,从草鞋村的玉米地经过,地边放着几样农具,地里却平静得像在画中。正当我认为地里没人的时候,却看见在一棵玉米树上,挂着条女人的内裤。于是我认为,地里一定有个女人,正在安静地逮着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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